赴 約

葉見清

他是船工，自幼長在船上，漂泊不定，船到哪兒，哪兒便是家。

她是島上普通人家的女兒，交通不太發(fā)達的小島讓她對外界的事物格外好奇，每當島上有船來時，總要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島外世界新鮮的事物來到島上。

那天，他的船剛好到了她的島。她背著她的小背簍，尋思著給剛出生的弟弟到碼頭上找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兒。莽撞的他卸貨時不留神就撞倒了在碼頭上看熱鬧的她。背簍里剛拾來的海貝灑了一地。

就這樣，他認識了她。船在島上卸貨裝貨的日子，他每天都見得到這個梳著羊角辮的姑娘，清亮的眼神像透過這船就看到什么她以前看不到的故事。見她這個樣子，他給她講了很多島外的故事，拿著一些普通的材料做一些島上沒有的小東西給她。她也不害羞，給他說了很多島上的事物，帶他到海灘上拾各種各樣的海貝。船在這島上的日子，他們每天都能坐在碼頭上聊到太陽下山。

可是，他是船工，船始終要走，他也必須要離開。他答應她一定會回來，告訴她島外更多的事情，說他們沒有說完的話。她含著淚點頭遞上這段日子里和他一起拾的海貝。卻未曾想到，從此他卻杳無音信……

最初的那兩年，每次她聽到有船到島上來都會奔過去滿懷期待地看船上走下來的人，沒有自己想看到的臉龐，就一個人在碼頭上坐到太陽下山。十年，二十年，曾經(jīng)梳著羊角辮眼神清亮的姑娘也嫁了人，夫家是個老實的漁家，盡管經(jīng)常要陪丈夫出門捕魚的日子辛勞，但丈夫體貼，兒子孝順，日子也算美滿。她卻從沒忘卻過那個打翻她背簍的船工少年。

他并不是言而無信的人，船從島上離開時，那個梳著羊角辮的姑娘，清亮的眼神早已刻在心中。只是世間萬物往往不如人意，國內(nèi)戰(zhàn)爭不斷，斷了許多船家出海裝載運輸貨物的生路。他跟著其他船工在晚上偷偷出海卻不幸碰上風浪，風浪很大，打碎了船。還好碰上軍隊艦隊巡邏因風浪歸航。不知道是福是禍，船上年輕的船工被軍隊征走了。幾年以后，仗是打完了，海關(guān)卻還被緊緊守著，不準普通人家出海，他只能在沒有她的海灘上拾著海貝，做成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兒，賣給那些跟她一樣梳著羊角辮的姑娘。后來，他在長輩的督促下成了婚，過著普通的日子。

五十年過去了，他老了，妻子已經(jīng)去世了，他想回到島上，回到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碼頭。問了島上的老人她如今的狀況，差個孩子送了張字條去她家想約她到碼頭見面?？伤齾s差回了那孩子，送上一封信：

我很感謝你沒有失約，你說過會回到小島說沒有說完的話，但我相信，你要說的我都懂。只是如今我們的心境和身份都不同了，我只愿你等在那個我們都熟悉的碼頭，我會從那里經(jīng)過，就算我們沒有認出彼此也沒有關(guān)系，我們已經(jīng)赴了這個最后的約，當我們老到躺在病床上快要離開人世時，回想起這件事，心里還是那個最初的彼此……

那一日，他站在那個她曾站了無數(shù)次的地方，看著人來人往，他知道她一定在人群的某個角落中，待到太陽下山，他放下了那個用當年拾來的海貝做成的工藝品離開了，那是個梳著羊角辮的姑娘，海貝在夕陽照耀下閃閃發(fā)亮，就像她當年清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