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英

劉玉英在縣中念書時就是?；?。夏季里，一件掐腰的素花小褂穿在身上，走起路來身姿特軟，風(fēng)擺柳一樣。一雙月牙似的眼睛，笑起來一眨一閃的，特別幽韻撩人。她不單人長得美，唱歌跳舞也是出了名。劉玉英喜歡在說話的中間發(fā)一聲“哎喲——我的媽”，以致許多小姑娘都不知不覺模仿她微蹙眉頭的樣子，“哎喲——我的媽”作姿作態(tài)。

那時流行打蓮槍，吃過晚飯，大家都愛跑到萬年臺看大姑娘小媳婦打蓮槍。每年春節(jié)還有勞動節(jié)和國慶節(jié)，萬年臺絕對是最熱鬧的地方，人們整天沉浸在歡樂之中。耍龍燈、舞獅子、跑旱船、打腰鼓，也有唱黃梅戲唱倒倒戲的，再后來，又加進(jìn)來打軍樂鼓的學(xué)生隊和共青團(tuán)拉出的龐大管樂隊，還有排練隊列操的。開群眾大會時，工農(nóng)兵學(xué)商組成一個個專門方塊隊形，手舉開國領(lǐng)袖的巨幅畫像、彩旗、各種款式和顏色的標(biāo)語牌。唱著“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啦……”但是，這些都比不上劉玉英打蓮槍吸引人。

打蓮槍也叫打蓮湘，本是一種賣藝乞討手段。逢上婚嫁喜事或起屋上梁等熱鬧場面，總是少不了有人聞訊趕來耍藝唱蓮花落，演后收錢。正月過年，更有著戲裝或乞丐裝的人手持蓮槍沿街逐店上門表演，會唱的人則如唱門歌、春歌那般唱一些吉利好聽的詞，邊打邊唱，婆娑起舞，主人也愿意打賞給點錢或食品等。后來街道上團(tuán)員青年和文藝積極分子出來組織大家，將打蓮槍變成一種極具觀賞性的群眾自娛自樂活動。在廣場上組成十字、井字隊形，數(shù)十?dāng)?shù)百人同進(jìn)同退，起步、轉(zhuǎn)棒、敲肩、敲地、轉(zhuǎn)身，男女交錯對擊，動作整齊劃一。場面宏大，氣勢磅礴。一套蓮槍有50余個動作，光是腿下，就有蹲步、馬步和弓步等各式套路，還要配合手部架式。最難的動作，要屬讓蓮槍在五個手指間仿如有神靈附體一般靈活流轉(zhuǎn)。

劉玉英那時已在工農(nóng)旅社上班了，她走到哪里都是最有吸引力的，身邊圍繞著一批追慕者。線條優(yōu)美的劉玉英打蓮槍的樣子也是最美的，墊步、跨步、弓步……一對大眼里流波閃閃。舞、打、跳、躍，一起一落間，節(jié)奏鮮明，動作活潑，豐沛的雙乳在胸衣里面鮮活地跳躍著，一聳一聳的，看得人心頭別別直跳，許多人像是都變傻呆了。

劉玉英手里的蓮槍約有三四尺長，是用盈手一握的竹竿做成。竹竿兩頭挖有七八寸長空洞，只留兩邊的竹片連成整體，其間有一根鐵絲直通上下，穿著十幾個銅錢，輕輕揮動，就會嘩啦嘩啦發(fā)出聲響。劉玉英蔥白一樣的手指掂著竹竿中間，腕間一抖，蓮槍搖打起來。從頭打到腳，從前打到后……嘩啦嘩啦的銅錢，便隨動作緩急發(fā)出各種清脆悅耳的聲音。因為她的蓮槍做得十分精致，兩端飾有花穗彩綢，吊著一個鮮紅繡球，打?qū)⑵饋?，紅繡球起伏跳躍，充盈著飛舞之美，很是吸睛搶眼！

劉玉英總是邊走邊打，邊唱邊舞，只見蓮槍在她的身上上下翻滾，左右開弓，前拍后打，有板有眼，十分精彩好看。以致有人心生暗恨，恨自己為啥成不了那桿能撫遍她周身的幸福蓮槍？

身姿高高、臉蛋嫵媚的劉玉英一襲紅衣，窄窄的腰間扎一條黑絲絨挑花小圍兜，領(lǐng)著一隊人邊舞邊唱：“同志哥呀喂，你聽我唱……荷花一朵喂呀一朵海棠花……”或者是：“春天里來百花開……郎格郎里郎格郎里……”眾人的蓮槍，時而在雙手間旋轉(zhuǎn)，時而在腳下穿梭，通過走位變換出各式各樣的隊形。她們腳下踩著《四季調(diào)》或是《八月桂花遍地開》曲調(diào)，排成直線與圓圈隊形，左腳上前墊一步，右手拿的蓮槍往左半身上打，右腳上前墊一步，左手拿的蓮槍往右半身上打，從腳踝到腿膝到肩膀各關(guān)節(jié)上各敲一下。然后將蓮槍在手指上旋轉(zhuǎn)四圈，依次連續(xù)敲打，循環(huán)而成蓮槍舞。蓮槍發(fā)出整齊劃一的“嗆啷、嗆啷”“嗆啷啷——嗆啷啷——”響聲，音清質(zhì)脆，爽朗悅耳，有一種挑逗跳躍的感覺，特別能激起人們歡快的情緒。

可惜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劉玉英的父親好好在鄉(xiāng)下供銷社當(dāng)著主任，突然被逮捕，原來他在外面養(yǎng)了不止一個女人，還把一個軍婚對象肚子搞大了。因要退賠公款，鎮(zhèn)上的家也給抄了……自那以后，再也看不到劉玉英出來打蓮槍了。媽媽領(lǐng)著她跟兩個年幼的妹妹被趕到蔬菜隊旁邊一處老屋的閣樓上住，木樓梯一踩上去直晃，發(fā)出吱吱咯咯呻吟，讓人心驚肉跳的。屋脊上有個老虎窗，就是加層閣樓開出的氣窗，鄰居家的貓和鴿子常常輕踩著瓦片跑到窗前來探望，晚上推開窗，仰頭能看到天上星星。

一天傍晚，劉玉英在閣樓下披廈屋里洗澡，突然發(fā)覺墻上似乎多了個洞眼。遂裝作取衣，悄悄閃往一邊，拿起靠在門后的蓮槍，對直捅進(jìn)那個洞眼……隨著一聲負(fù)痛慘叫，外面有腳步聲咚咚跑遠(yuǎn)。那桿精致無比的蓮槍已然折斷，上面銅錢散落一地。還有一次睡到半夜，忽覺身上有異，是壓著一個人，想要叫喊，嘴巴卻被另一張嘴堵住……情急之下，狠命咬住伸進(jìn)嘴中的舌頭。一條黑影跳起，抱頭嗚嗚有聲，從那個老虎窗里躥出逃走了。

不久，名聲已是不好的劉玉英就經(jīng)人介紹嫁到鄰縣，把媽媽和兩個妹妹也帶了過去。聽說丈夫是個在朝鮮戰(zhàn)場上失去了兩條腿的榮軍，比她大出將近二十歲。榮軍是國家功臣，娶了劉玉英，什么也不在乎。

晚上，萬年臺雖還有人打蓮槍，卻是清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