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立 夏

故鄉(xiāng)是一蓬草 作者:張靜 著


立夏

立夏日,小城漫天塵埃,陰霾重重。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原本想著,立夏日,會有一縷溫?zé)岬娘L(fēng)吹過來,綠肥紅瘦從南向北、從東往西延伸著,此起彼伏,綿延橫亙,將小城裝扮得格外簇新碧綠。

其實,擋不住的還是那份綠,繁盛而婆娑。當(dāng)然了,還有枝頭上毛茸茸的桃子、杏子和梅子,像孕育子嗣的少婦,豐饒而羞怯。我終將知道,會有一段光陰,奔赴在你我共同經(jīng)過的那扇門楣下,被裁剪得正好。

立夏時,若是去鄉(xiāng)下走走,豆角、南瓜、棉花的嫩芽剛拱出地面,地瓜秧子剛抽出枝蔓,匍匐著向大地深處。倒是田野上的麥子,像個率性的美男子,灌漿、揚(yáng)花、抽穗,綠浪翻滾,恣意昂揚(yáng)。山坡上,白色的羊群游走著,像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云朵,一位牧羊的老伯,正躺在斜坡上,瞇著眼睛看山坡的野花,白的、黃的、紫的,隨意散落著,有蜜蜂飛來飛去,不厭其煩。

我喜歡立夏的不溫不火。心血來潮時,甚至想與古人一樣,用莊重的儀式迎接一下,比如,穿朱色禮服,配朱色玉佩,連馬兒、車旗都是朱紅色的?;蛘擢?dú)坐,念那句熟稔的“楊花雪落覆白萍,青鳥飛去銜紅巾”。念畢,伸著脖子遙望窗外,是否有一只青鳥,是在立春時飛來的,它來時,嘴里銜一枚綠色的種子,待浮云悠悠吹過,綠就濃了,深了,青鳥且歸,一并捎去林花織成的紅巾,和春一起歸去。

自然之物如此,人亦如此。是該和春天告別了,就像前夜的那場雨,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美妙過后,有人以雨絲織斗篷,以雨點(diǎn)繡花朵,而后,靜待初夏的某個清晨,日出紅霞時,就可穿一襲雨水,與陽光對視成明媚的五月,似蝶花飛舞,豈不更好?

下課后,我去北院走了走,樓宇之間的閑置空地里種了很多菜,西紅柿、辣椒、豆角、筍子苗等,有退休的同事忙作其中。這些好侍弄的家常菜,在熱鬧的春日里一直清寂著,這個春天里雨水足,先后都抽出了新芽,抽長了身子,圓圓扁扁、窄窄長長的葉子努力向上生長著,一片綠意盎然,給垂暮之年的老同事帶來莫大的快慰與享受。每每看到,總會想,他們種的不是蔬菜而是寂寞吧。也許若干年后,這藤架之下也會有我忙碌的身影,來安度余生。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上樓,讀書,讀陸羽,讀那本無與倫比的《茶經(jīng)》,讀“杖擊林木,手弄流水,夷猶徘徊,自曙達(dá)暮,至日黑盡興,號泣而歸”的句子。心有戚然,仿若一條空曠寂寥的路,他一個人走,沒有人能明白他心中廣闊而臻于完美的世界。讀進(jìn)去了,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一個人的心靈是否深刻,大約是看他在熱鬧的境地里,能否獨(dú)守一方幽靜吧。不是嗎?諸如我曾幻想過,立夏時,一個人行走山谷,與一朵花、一只蝶、一只鳥相對,何其安靜又何其安寧!

夜里,和友人聊天。他說,陽臺上種的萱草開花了,有素凈之美。我不知萱草為何物,他馬上發(fā)了一張照片過來。哦,原來這是萱草,在北方我們都叫它黃花菜,殊不知它還有這般文氣清秀的名字。舊歷年的時候,母親做的臊子面里面斷然是少不了的。只是那時是曬干的黃花菜,細(xì)細(xì)的花縮成一團(tuán),用開水浸泡一會兒,花瓣便舒展開來,剝成單瓣,和胡蘿卜、蒜苗、木耳,以及在冰天雪地里凍了一夜又被旺火烤得焦黃的豆腐丁一起翻炒,出鍋時再挖出一大勺臊子倒進(jìn)去,香氣撲鼻。只是,我一直不曾見它真正開花的模樣,此時遇見,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你瞧,黃色的、喇叭狀的花兒從細(xì)細(xì)的莖蔓之間伸出來,太陽暖暖地照著,它清清亮亮地開著,向我訴說一份不卑不亢的溫和。

我一直信奉,花草皆有性情。上網(wǎng)查找,知這萱草源于百合科,后又從《詩經(jīng)疏》里一句“北堂幽暗,可以種萱”得知,這里的北堂多數(shù)指舊時江南一代的才子們設(shè)在宅府里供老母親頤養(yǎng)天年的地方,老母親住的屋子稱為萱堂,于是,萱草成為母親的代稱,亦成了中國的母親花。難怪,我們總在五月唱著母親的歌謠,唱不盡、唱不休呢!

記到這里,不覺看看窗外,扶搖直上的五月正裙角翩躚向我走來,這塵埃,終將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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