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之哀

嬉笑之怒，甚于裂眥^①；長歌^②之哀，過于慟哭。此語誠然。元微之在江陵^③，病中聞白樂天左降江州^④，作絕句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fēng)吹雨入寒窗?！睒诽煲詾椋骸按司渌松胁豢陕劊瑳r仆心哉！”微之集作“垂死病中仍悵望”。此三字既不佳，又不題為病中作，失其意矣。東坡守彭城^⑤，子由^⑥來訪之，留百余日而去，作二小詩曰：“逍遙堂后千尋木，長送中宵風(fēng)雨聲。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薄扒飦頄|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臥北窗呼不醒，風(fēng)吹松竹雨凄凄?！睎|坡以為讀之殆不可為懷，乃和其詩以自解。至今觀之，尚使人凄然也。

【注釋】

①裂眥：亦作“裂眥”。謂因發(fā)怒而眼睛睜得極大，眼眶似乎要裂開，形容極其憤怒的神態(tài)。

②長歌：長聲歌詠。

③江陵：今湖北江陵。

④左降：貶官。江州：今江西九江。

⑤彭城：今江蘇徐州。

⑥子由：即蘇轍（1039—1112），字子由，自號穎濱遺老，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的弟弟。

【譯文】

帶著嬉笑的憤怒，比怒目圓睜更讓人害怕；以長聲歌詠表達(dá)悲哀，程度遠(yuǎn)勝過號啕痛哭。這話是有道理的。元稹在江陵時(shí)臥病在床，聽聞白居易被貶到江州做司馬，于是抱病作絕句說：“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fēng)吹雨入寒窗?！卑拙右渍f：“這些話，別人聽了都受不了，何況我呢！”元稹詩集中便改為“垂死病中仍悵望”，“仍帳望”這三個(gè)字用得既不好，又不指出是病中所作，就失去了原來的本意。蘇東坡任彭城太守，弟弟蘇轍來看他，住了一百多天離去，作了二首小詩，一首說：“逍遙堂后千尋木，長送中宵風(fēng)雨聲。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绷硪皇渍f：“秋來東閣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臥北窗呼不醒，風(fēng)吹松竹雨凄凄。”蘇東坡讀后難以釋懷，便和了兩首詩，用來寬慰自己。今天讀起這些詩來，仍然使人感到十分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