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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回來了，他從遙遠的廣東回來，聽說那里是有錢的地方。在南方。磨村很多人還沒出過省，更不要說電視里經常出現(xiàn)的南方城市——廣州。爸爸回來后，志林不敢瞧父親的眼睛，他歪著頭偷偷地瞟。他想，爸爸是從大地方回來的，會不喜歡志林這個農村娃嗎？

“我是你的爸爸，志林?！备赣H上前摸著他的頭，笑著，這聲音聽來陌生。

眼前的男人是爸爸，從前還沒見過，只聽媽媽說過幾次。他胸脯直棱棱地挺著，腦袋向后仰去。只是爸爸為啥不給他買玩具，難道真如媽媽所言，根本不知道他死活嗎？幸好他買了好多好吃的，要不天天吃土豆，真要煩死。媽媽的拿手好菜是炒土豆片、土豆條、土豆塊、土豆絲，只要閉上眼睛，滿世界飛著圓滾滾帶著泥垢的土豆。夏天，還有果蔬換著吃?？傻搅硕?，志林害怕“冬天”這個字眼兒，曬干的菜葉子煮菜實在無趣。其他孩子啃著火腿、罐頭、熟肉，志林嘴饞。

從父母的談話中，志林知曉父親在南方賺到了錢。他只回來幾天，再去廣州，這次有筆更大的買賣，他要成為有錢人，要走出這個窮地方。幾天之后，爸爸將再次離開，再次音訊全無。爸爸回來，門庭清冷的家熱鬧起來。過去只有小孩子在門口探頭探腦，大人偶有駐足，但沒啥人樂于邁過門檻進來坐坐。爸爸回來后，家里整天客人不斷，人們似乎好奇他在南方的見聞，就連學校老師路上碰到都問問經濟形勢。只要爸爸出門，身邊就圍攏著人，志林享受著被眾人矚目的成就感。

蘇衛(wèi)東走前一夜，村南劉二愣不請自來。他戴著棉帽，大鏡片眼鏡。整個磨村戴眼鏡的人一只手數得過來，他有些讀書人氣質，志林想不明白人們?yōu)楹谓兴蹲?？他害怕生人，只好躲在門外，透過門縫偷聽大人講話。

“衛(wèi)東，聽說你回來了？”他掀開棉門簾兒，彎腰進到屋里，脫帽后，頭頂冒著白氣。

“家里太熱了，我帽子放哪兒？”劉二愣問。

“放柜子上就行?！鼻飿逯赶蚪M合柜。

聽媽媽說，劉二愣小時候歇晌，在后炕睡著，頭正對著窗戶，醒來嘴就歪了，父母跑遍醫(yī)院，使盡偏方，都沒能讓他的嘴正過來。他雖名叫“愣”，實際上腦子精明得很，在學校讀書一直拔尖。嘴歪后，淪為眾人玩笑取樂的對象，自此沉默寡言，輟學回家。

“你是？”爸爸對眼前的來客似乎毫無印象。

“我是劉海，以前是你的同桌，你忘了？”劉二愣對爸爸的這次遺忘并不意外。

“哦！我想起來了，你當時學習厲害，后來退學，我還覺得可惜。”蘇衛(wèi)東說。

“我要是有蘇衛(wèi)東你的本事就好了，我也想去有錢的地方看看，從電視里看南方的光景好得很?！眲⒑Ｍ嶂淖斐榇ち藥紫?。

“你可以和我去做生意，現(xiàn)在餐館吃飯用一次性筷子，咱們的筷子十年不換，全是細菌，不衛(wèi)生……”

“莊稼人用筷子幾十年不換，也沒死人。”秋樺削土豆皮間隙插了一嘴。

“嫂子，你不能這么說，衛(wèi)東在外面混，見過大世界，他說的錯不了！”

“你別打斷男人說話。我剛才說到哪里了？”蘇衛(wèi)東說

“你說到一次性筷子，我還沒聽說過這種東西。”劉海說。

“哦，對了，一次性筷子是用竹子做的，南方到處都是竹林，砍掉竹子做成筷子，賣到飯鋪，能掙不少錢。別說萬元戶了，十萬元都能掙到?！碧K衛(wèi)東說得神采飛揚。

“要照你這么說，種竹子不也發(fā)財？”秋樺問。

“我跟你沒話說，劉海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蘇衛(wèi)東不愿再與秋樺多說，清瘦的腦袋對著劉二愣。

“如果真能發(fā)財，我也想去，可我的嘴……”劉二愣的嘴角又抽搐了幾下。

“廣東有好醫(yī)院，說不定能治好。”蘇衛(wèi)東說。

“行，要是真的能治好，我想跟你一塊兒去?！眲⒍墩f。

蘇衛(wèi)東次日離開，只是劉二愣并未跟隨。志林對爸爸再次離家有些不滿，可終究阻止不了。志林滿臉淚花，哭哭啼啼抱著爸爸的大腿，求他不要走。如果爸爸離開，志林將再次失去父親，他畏懼過往的生活。過去，食物匱乏，生活閉塞，周圍是密不透風的墻，這些讓他感到可怕。

父親終究還是離開了，帶著一個會發(fā)財的夢，一個恍惚縹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