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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著的用途

瓦爾登湖:世界上最修心的地方 作者:(美)梭羅(Thoreau,H.D.)著 穆秋月 編


衣著的用途

我認為瓦爾登湖會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單單是因為那里有鐵路和貯冰業(yè);這里還有很多的便利,或許我不應該把它泄露出來;這是一個優(yōu)良的港口,是一個好基地。沒有涅瓦河區(qū)那樣的沼澤需要填埋;雖然到處都得去打樁加固。據(jù)說,涅瓦河漲水時,流來的冰塊趁著西風能把圣彼得堡從大地的表面上沖走。

在沒有充分資金的前提下,我的生意先開張了,所以我總在想能夠從什么地方獲得這種每個企業(yè)都不可缺少東西。說到實際問題,就先說衣服吧,我們買衣服,常常是由追求新奇的心理所引導的,還要參考別人的眼光,而很少考慮這些衣服的使用價值。那些工人穿衣服的目的有兩個:第一是保暖,第二是為了遮體,不至于赤身裸體地行走?,F(xiàn)在,他可以判斷一下,有多少必需的重要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再添置什么新衣服。國王和王后的每一件衣服都只穿一次,雖然有私人設計師專門負責此事,但是他們卻體會不到穿上合身衣服的那種愉悅感。他們不過是衣服架子罷了。我們的著裝已經(jīng)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彰顯著穿衣人的性格,直到很破舊了也舍不得丟掉它們,否則,正如拋棄我們的軀體那樣,總是感到戀戀不舍,仿佛想給他診治一下。在我眼中,人并不會因為穿了有補丁的衣服就變得卑微;但我也知道,一般人總是為了穿著入時,至少是整潔,不能有補丁而費盡心思,至于他們有無健全的心智則從不在乎。其實,即使衣服破了不補,所暴露的最大缺點也不過是沒有想到小洞會變成大洞。有時我用這樣的方法來測驗我的朋友們,誰肯把膝蓋以上有補丁的,或者只是破了兩條縫的衣服穿在身上?大多數(shù)人都不愿自毀形象。他們寧可跛了一條腿進城,也不肯穿著破褲子去。一位紳士不小心腿部被碰傷是很平常的事,這是有辦法補救的;如果褲子也因同樣的事情被弄破了,就很難補救;因為人們關(guān)心的并不是真正應該敬重的東西,而是關(guān)心那些受人尊敬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屈指可數(shù),我們認識的衣服和褲子卻多如牛毛。你給稻草人穿上你比較時髦的衣服,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它旁邊,哪一個經(jīng)過的人不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那天,我經(jīng)過一片玉米地,就在那個掛著衣帽的木樁旁邊,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農(nóng)田的主人。與上一次看見他相比,由于風吹雨打,他顯得憔悴了一些。我聽說過,一條狗看見穿戴整齊的人經(jīng)過它主人的家門口就會沖著他們吠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裸體的竊賊制服,一聲不吭。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沒有剝?nèi)ヒ路脑?,你能否在一群文明人中間肯定地指出誰最尊貴?斐斐夫人(7)在她周游世界的旅行中,來到了俄羅斯的亞洲部分,要去謁見當?shù)亻L官的時候,她覺得不能再穿旅行服裝了,因為她“現(xiàn)在是在一個文明國度里,在那里,人們會根據(jù)衣服來評價人的”。即使在我們這號稱民主的新英格蘭各個城鎮(zhèn)中,如果有人突然發(fā)了大財,穿得講究,就會受到眾人的敬仰。

一個找到新工作的人,其實并不一定要穿著新衣服上班。一個英雄穿舊鞋子的時間倒要比他的侍從穿它們的時間長——如果說英雄也有侍從的話,赤腳的歷史比穿鞋子更加悠久了,而英雄是可以赤腳的。只有那些赴晚宴和到立法院去的人才必須穿上新衣服,而且他們一套套不停地換,正如那些地方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可是,如果穿上我的短上衣、褲子和鞋子,戴上我的帽子,便可以做禮拜的話,這些也就足夠了,不是嗎?誰會注意到他的破衣服——真的已經(jīng)破敝不堪了,就是送給一個苦孩子也不能算是善舉,說不定那孩子還要拿它轉(zhuǎn)送給一個比他更苦的人,那人倒也可以說是個富有的人,因為他幾乎一無所有還可以照樣過日子。我說你得當心那些必須穿新衣服的事業(yè),而不必提防那些穿新衣服的人。如果沒有新的人,新衣服怎么能做得合身?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做,不妨穿上舊衣服試試看。人之所需,并不是要做些事,而是要有所作為,或是說,是要做出成就來。也許我們根本就沒有必要添置新衣服,不論舊衣服已如何不堪,除非我們已經(jīng)有了新的事業(yè),或者說,已向著新的航向起航了,我們這古老的軀殼里已有著新的生機了,那時若還是穿著舊衣服我行我素,便有舊瓶裝新酒之感了。人之換衣服,如同飛禽根據(jù)季節(jié)更換羽毛,必然是生命之中一個重大的轉(zhuǎn)折。潛鳥躲到僻靜的池塘邊去脫毛,蛇蛻皮、蛹蟲出繭,都是內(nèi)心里不斷擴展著的結(jié)果;衣服不過是我們的最外面的表皮,抑或說是塵世之煩惱而已。要不然我們就發(fā)現(xiàn)我們在偽裝下前行,到頭來不可避免地將被人類及我們自己的看法所唾棄。

我們穿上一件件衣服,好像我們是外生植物一樣,靠外加物才能夠生長。穿在我們最外面的,常常是輕薄花俏的衣服,那是我們的表皮,或者說,假皮,并不是我們的生命的一部分,隨便在哪兒扯下一塊兒也并不會致命;我們經(jīng)常穿著的、較厚的衣服,是我們的細胞壁,或者說,皮層;我們的襯衣可是我們的韌皮,或者說,是真皮,剝下來的話,不會連皮帶肉,傷及身體。我相信所有的物種,在特定的季節(jié)里都穿著類似襯衣的東西。一個人若能穿得這樣簡單,他就能在黑暗中摸到自己,而他的生活在各方面都很密實,有備而無恐,即使敵人占領了城市,他也能像古代哲學家一樣,若無其事地空手徒步出城。一件厚衣服,大體抵得上三件薄的衣服,人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情況買到物美價廉的衣服,5美元買一件厚厚的上衣,它可以穿上好幾年,2美元買一條厚厚的長褲,1美元半買一雙牛皮靴,25美分買一頂夏天的帽子,65美分買一頂冬天的帽子,或許還可以花上一筆更少的錢,自己在家里制一頂更好的帽子,那穿上了這樣一套靠自己辛勤勞動賺來的衣服,哪里還是貧窮,難道還會說沒有聰明人向他致敬嗎?

當我要求定做一件款式特別的衣服時,女裁縫聽了我的描述后,鄭重其事地告訴我,“現(xiàn)在人家那里不流行這種款式了,”話語中一點沒有強調(diào)“人家”兩個字,好像她說的猶如命運之神那樣的權(quán)威。這樣我就很難得到自己所需要的那種式樣了,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她覺得我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而我,一聽到這神諭一樣的話,不覺沉思一會兒,又逐字逐句地強調(diào)了一下,好讓我領悟到它的含義,找出他們和我有怎么樣的血緣關(guān)系,在一件與我如此密切有關(guān)的事上,“人家”究竟有什么權(quán)威;最后,我決定用同樣神秘的方式來答復她,不去刻意強調(diào)“人家”這兩個字——“真的,原來人家并不時興這個式樣,可是現(xiàn)在又時興這個了?!彼苛宋业纳聿模鐚?,好像我是一個掛衣服的釘子,但沒有測量我的性格,這樣量法有什么用處?我們崇拜的不是光明、快樂女神,也不是命運之神。我們崇拜的是時髦女神。她紡織、剪裁,全權(quán)處理。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頂旅行帽,全美國的猴子都跟著效仿。有時我很失望,這個世界上,本來十分簡單而老實的事非要通過人們的幫助才能辦成。人們不得不用一臺強有力的壓榨機,把舊觀念壓榨出來,使他們一時不能站立,你看看人群中,有的人腦子里是長蛆蟲的,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就從卵里孵化出來,連烈火也燒不死這些東西,結(jié)果只是徒勞無功。總之,我們不要忘記,埃及有一種麥子是一個木乃伊傳下來,一直傳到了我們手里的。

認為本國或別國的服裝在藝術(shù)上已經(jīng)達到了一種尊貴地位的這類話,我認為是不能成立的?,F(xiàn)如今,人們還是有什么就穿什么,像打翻的船上的水手漂到岸上,能找到什么就穿什么。人們穿越過時空的距離之后,總是嘲笑著彼此的穿著。每一代人都嘲笑老式樣,而虔誠地追求新式樣。我們看到亨利八世或伊麗莎白女王的裝束,覺得很好笑,仿佛他們是食人島上的島王和島后一樣。衣服一旦離開了人的身份,就會顯得可憐和古怪起來。唯有嚴肅地看待衣服和穿衣服的人的生活,方能抑制住嘲笑,并對人們的著裝給以尊敬。穿著花里胡哨的丑角如果突然發(fā)疝痛了,他的衣服也會傳達出這種痛苦的情緒。當士兵中了炮彈,爛軍裝也宛如高貴的紫袍。

如今,男女都愛好新式樣,這種稚氣的、原始的趣味使多少人轉(zhuǎn)動眼珠和瞇起眼看著萬花筒,好讓自己來捕捉到當下最流行的氣息。制造商人早知道人們的審美是反復無常的。兩種式樣,顏色相似的,其不同只有幾條絲線,一件衣服立刻賣掉了,另一件卻躺在貨架上無人問津,而在過了一個季節(jié)之后,后者又成了時髦的化身。在身上刺青,比較起來,刺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習氣,因為刺青是深入皮膚,不能隨便更換花樣,如此就把它稱之為野蠻是不妥的。

我認為,我們的工廠制度并不是使人們得到衣服穿的最好的辦法。技工們的狀況是一天一天地越來越像英國工廠里的狀況了;這是不足為奇的,因為據(jù)我所聞,公司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使人類可以穿得更好、更老實,而無疑地,只是為了要賺錢。放眼長遠,人類總能達到他們的目標的,盡管一時失敗在所難免,目標還是不妨定得遠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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