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情歲月
一九七五年八月,我下鄉(xiāng)插隊,隨后兩年半的艱苦生活,使我有了直面人生和社會的機會。我所在的那個知青組,前后有三十多人,吃住在村里專門設置的“知青組大院”里,但分散到各生產小隊去勞動和分配。當時正值全國“農業(yè)學大寨”的高峰,各地農村都在爭創(chuàng)“大寨縣”,村里則是在爭取畝產“過長江”,“跨綱要”。我們那個村子很窮,三百多戶家,一千多口人,八個生產隊,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十幾輛自行車,沒聽說誰有手表和半導體收音機,縫紉機也沒有幾臺。那時村里沒有電,更沒有拖拉機,僅有的機械就是幾臺破舊195柴油機,所有的農活都是靠鋤鐮銑、牛馬和笨重的體力。生活也很艱苦,長年的主食就是地瓜面“煎餅”和玉米面“窩窩頭”,白面很少,肉和油很缺,吃臭蝦醬時常常會吃出蒼蠅來,能在過節(jié)時吃上一頓肉包子,簡直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剛下去那回兒,知青們熱情極高,牛氣沖天,我們的口號是:“扎根農村六十年,六十年不死接著干?!贝蠹业拇_是“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夏天戰(zhàn)洪水,冬天修梯田,誰都想“磨兩手老繭”,認認真真地接受“再教育”。記得有一次地頭“賽詩會”上,一位知青朗誦自己創(chuàng)作的描寫“推小車”情景的詩歌:“懷一顆紅——心——露一臉鋼——筋——看,填平的車轍復壓深……”大家頓時笑得前仰后合,滿地亂滾。的確,我們當時就那么幼稚。
那會兒,我的美術特長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村里村外,“大寨田”山頭,公社大街兩旁,到處都可以看到我的大字,最大的字有幾米見方,用石頭在山坡上擺成,遠遠就能看到。我還參加了公社文藝宣傳隊,翻山越嶺到各自然村、生產隊、地頭和場院里演出。那會兒我很自豪,自以為我們正在為那個“崇高理想”扎扎實實地奮斗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逐漸地認識和體會到什么是真正的社會和人生,它與狂熱的理想究竟有多大的差距。那時知青下鄉(xiāng)是隨父母的所在單位的,這樣便于管理。我們那個組知青們的父母來頭都比較大,當時那個專區(qū)第一、二把手及各局委主要領導的孩子基本都在我們這個組待過。由于這樣一幫地區(qū)領導的千金或公子住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從縣、公社到大隊都極為重視,生怕有所閃失,弄丟了頭上的“烏紗”。
剛開始時,知青們的安排和待遇還是一樣的,可謂“同吃,同住,同勞動”,可這種狀況很快就有了明顯的差別。那些領導的子女先后被安排去當會計、保管、供銷社的售貨員、民辦老師、赤腳醫(yī)生、廣播員等,脫離了繁重的體力勞動,成了所謂的“公職人員”,有的甚至干脆回家泡病假。因為他們的老子手里有權,可以給大隊、公社乃至縣里批幾張條子,帶來諸如化肥、農藥、水泥、鋼筋等當時的“緊俏物資”,生產隊和公社的干部又可以借知青家訪的名義,到那些領導人的家里串串門,送上一點兒農村的“土特產”,為將來的仕途暢順通融一下感情。而我們這些來自普通干部家庭的知青,則被另眼相待,不僅好位置輪不到我們,入黨的次序也排在那些知青的后面。后者是我尤其不能容忍的,因為當時我對“政治上的進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認為在中學階段時曾比他們強過,下鄉(xiāng)后又是知青組副組長,大隊團支部書記,還負責著大隊的宣傳以及公社的知青文藝演出隊,連年被評為縣里的“先進知青”,一直積極勞動在第一線,理所當然會“優(yōu)先入黨”,可事實卻把我的幻想和自尊心砸得粉碎。
下鄉(xiāng)不到一年時,我與同組的另兩個正副組長一起填寫了“入黨志愿書”,經本村黨支部通過后報公社黨委審批,據說是因“名額限制”沒被批準。那次我很委屈,有苦無處訴。其實我應該明白,與那兩位知青相比,我除了埋頭苦干外,并不能為村里和公社多作點兒“貢獻”,怎能這么輕易地“撈”到“黨票”呢?
第一次入黨失敗后,帶隊干部怕我有情緒還專門找我談話,希望我接受“組織的新考驗”。我還認真地反省過,準備“端正態(tài)度,放下包袱”,以更大的熱情投身到各項工作中。不出半年,組里又有兩位知青因“特殊貢獻”而被接受入黨,我也再次“陪殺場”,結果還是不批,據說這次是“材料不全”。哈哈,第一次材料齊全,第二次反而不全了,誰信呢?這次,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知青組里也有人嘀咕,說我家里有“重大歷史問題”,所以兩次入黨才被“刷”下來。這種說法在當時簡直是等于被判了“政治上的死刑”,真比殺了我還難受。兩次挫折,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更有一種被戲弄、被羞辱的感覺。
一九七六年夏季,村里小麥豐收,社員們都指望著這下會多分一些麥子了。誰知都打了兩遍場了,公糧還是沒有繳足,后來了解到那是層層吹噓,弄虛作假,爭當“大寨縣”、“大寨村”造成的惡果。畝產吹得高了,繳公糧的指標當然也高,最后的結果是從上到下得了錦旗,有的人被提拔了,而勞苦了一年的社員們,那年人均僅分得了二斤麥子。二斤啊,喂老鼠都不夠,其他的全是地瓜和玉米。第二年春夏青黃不接時,一些人家就斷糧了,只好偷偷地東借西湊,挖野菜度日。記得知青組在自己的菜地里種了一些大蒜,收回來把蒜頭切下來腌咸菜,那扔掉的蒜稈蒜葉都被社員們揀回去吃了。我們知道后都流了淚:為什么種糧食的人卻吃不飽,餓著肚子還不敢聲張?
那年初春,本村民辦小學的一位女教師回家生孩子,學生沒人教,村里讓我去代幾天課。那是一所怎樣的學校啊,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教室里沒有爐子,窗戶和門上沒有玻璃,用塑料薄膜封著,寒風不時從破洞里吹進來,課桌和凳子用土磚和水泥壘成。孩子們就是坐在冰冷的“土堆子”上,伏在冰涼的“土臺子”上,忍受著寒冷聽課。這就是“祖國的花朵”嗎?他們能擔負起農村的未來嗎?看著孩子們凍紅的小臉和小手,我的心都在流血。
目睹了農村的艱難困苦和各級干部結黨營私、勾心斗角,以及周圍那些“優(yōu)秀分子”的拙劣表演,我慢慢對自己所追求目標的正確性產生了迷惑和懷疑:為什么理想與現(xiàn)實有這樣大的反差?是理想錯了還是現(xiàn)實出了問題?或是我個人對理想的認識有偏差?當時我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之后,決定放棄對那個虛無縹緲的目標的追求,從痛苦的旋渦中解脫出來,轉向于充實自我。那時的想法中,或多或少地夾雜著與他們比高低的情緒,但無論如何,我因禍得福了,從那以后不再那么輕狂,開始冷靜地思考和學點東西了。
農村的生活是艱苦單調的,但我卻過得很充實。白天的田間地頭和夜晚的油燈下,是我看書的好地方。知識填充了大腦,使我擺脫了煩惱;樸實的農村社員是我的良師益友,他們鼓勵我且給予我許多的幫助;月光下知青組前面的小河,漂走我多少悠揚的琴聲。我相信是金子總會發(fā)光,即使它可能一時被埋在土里。我想,無論組織是否接納我,我都是社會的一員,我還可以為社會的進步、祖國的發(fā)展,貢獻自己的聰明和才智,這是誰也不能奪走的權利。由于我的及早醒悟和堅持不懈,多年荒廢了的學業(yè)又重新拾了回來。一九七七年恢復了高考制度,那年十二月十日,我冒著嚴寒,步行十幾里路,去公社所在地參加了考試,實現(xiàn)了繼續(xù)深造的夢想。
說來也滑稽,就在我接到了入學通知,準備離開知青組的前十幾天,大隊黨支書突然通知我,說我的入黨申請被公社黨委批準了,要我和最近新入黨的一批知青一起參加入黨宣誓儀式。當我站在那面“鐮刀斧頭”的旗幟下時,心情是復雜的。我很喜歡歌劇《江姐》中《繡紅旗》那首歌,江姐當年為理想獻身的英雄氣概永遠激勵著我??墒俏也恢溃瑹o數(shù)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所向往的,是不是我們這樣的社會,他們的鮮血有沒有白流。我們是在繼承他們的遺志嗎?為什么我看到了那么多的丑惡?由于心中充滿了疑惑,所以在那個儀式上,也就沒有了激動和神圣感,我只是機械地重復地念著別人的話而已。
之后,我離開了農村。在那里,我不僅流下了汗水和眼淚,也拋棄了不著邊際的幻想,我學到了樸實和勤勞,學會了面對挫折和選擇人生。艱苦的農村歲月,使我成熟,讓我長大,令我永遠懷念。
冬夜遇狼
老咩姐
老咩姐有倆哥一姐一妹一弟,是家中唯一兄弟姐妹齊全的人。為此她甚是自豪了許多年。姐長得隨媽,清純靚麗;妹長得隨爸,美麗可人;老咩不美,可是天公作美,給了老咩一個聰慧的大腦和一副伶牙俐齒,在容易被忽略的環(huán)境中,她被埋沒的才華,常常在姐妹和與她親近的人中放射著逼人的光彩,開啟了、點撥了、引導了和照亮了她最親近的人,而與她心里距離遙遠的人哪怕是近在咫尺,都從不會被照耀,甚至都不知道身邊竟有寶物觸手可得。在為他們惋惜的同時慶幸著自己有機會和時間霸占這寶物——誰讓我是她唯一的妹妹呢。
“老咩”——是插隊的知青給起的外號。這外號不洋不土,不雅不俗,其名其人奇同——北航的高才生真會起外號。老咩姐是上千萬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中至今仍留在當?shù)氐臉O少的人之一。老咩姐的故事若是從她小時開始講,恐怕是十個“一千零一夜”也講不完,當然這個故事還得是她本人講,而且只要她還在人間,這個故事就會像電視連續(xù)劇一樣演變得讓人理得清、放不下。
老咩姐出口成章,七七年冬夜遇狼是她一生中最驚險的遭遇之一,兄弟姐妹一直希望她寫本書,但是老咩姐為人處事低調,寧愿天天寫日記,也不愿意做些揚名立世的事情?,F(xiàn)如今老咩姐也已經年老不事牧業(yè)幾年了,收入較兄弟姐妹少了許多,生活過得清貧,只有思想是取之不盡的財富。我們再三說服她,“沒準還可以掙些稿費貼補家用。”我如是說,老咩姐終于把她深夜遇狼的遭遇寫了出來,幾乎是一氣呵成,不需整理,幾乎是一字不改,甚至連標點都恰到好處,就可以直接拿來發(fā)表,可以見得老咩姐的文字功底確不一般。
冬夜遇狼
一晃三十個年頭過去了。一想起當年深夜遇狼的遭遇,至今還覺得驚心動魄,刻骨銘心。
那也是在這個季節(jié)。初冬,由于沒有積雪,牲畜還不能進入冬營盤,只能在秋冬過渡時期的過渡草場上扎營放牧。我們那時放著隊里的一群牛,沒有鄰居,但遠近有著許多許多的艾勒——人家,心里明白這點,所以雖然獨處,倒也怡然自得。
天氣非常晴朗、溫暖,一點不像冬天,而像明媚的春天,令人心中充滿美好的感覺。前幾天曾下過幾場不算小的雪,可是三天之內就化得沒了蹤影,連陰坡的雪都沒剩下一點。空氣格外地清新,生活格外地幸福。
可是那天突然下起大雪。沒有風,只有雪下得鋪天蓋地,霎時間白茫茫一片了?!斑@雪下不大,越是來勢兇猛的雪,停得也快?!蔽艺煞蚯斑_門這樣說。我們滿懷信心地等著雪過天晴??芍钡教柭渖窖┮矝]停。雪一直在不停地下著,夜里又刮起了風。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遠近都是白皚皚的。整個草原覆蓋著一尺厚的積雪,而且都被風刮瓷實了,蒙古包兩邊的雪被風刮起了兩脈“喜馬拉雅山”。雪已經停了,太陽躲在厚厚的云層里不肯出來,令人感到沮喪和凄涼。
前達門想著他弟弟依登扎布家可能被雪困住了,便去看他們了,不一會兒回來說:大隊緊急通知全部搬家。放羊的人家先搬,放牛的人家沒事都幫著放羊的搬家!
前達門負責幫依登扎布搬家,明天回家后裝車,后天我們也該進冬營盤了……
牧民們搬家是極迅速的,一時間所有人家都變成了一串串的勒勒車,艱難地在厚且硬的積雪中緩緩地向西進發(fā)。只剩下西北方向放牛的阿爾斯楞家的蒙古包隱隱約約地看得不甚分明。
晚上我做好各種準備工作:把糞箱(牛糞羊糞是牧民的燃料)裝得滿滿的,包頂蓋得嚴嚴的,門拴得緊緊的——在黑盤子上單獨過夜,我心里有點緊張和害怕。兩個孩子大的才三歲,小的剛一歲半,吵吵鬧鬧的總不肯睡。我打開收音機聽電影錄音《暴風驟雨》?!拔母铩眲傔^去,聽電影錄音是唯一的欣賞與娛樂。我聽得津津有味,無奈兩個孩子吵得人聽不進去,于是大聲呵斥他們。
《暴風驟雨》播完了,兒子個圖已經睡去,女兒托婭睜著眼睛似乎還想聽點什么,我吹了蠟燭對她說:“睡吧,都十點半了。”她睡了,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瞪著夜里的黑暗。
于是又打開收音機,隨便調了個臺,里邊放著好聽的朝鮮歌曲,令人心醉神怡……
突然,我聽到遠處隱隱傳來凄厲的“嗚”的一聲,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下意識告訴我這是狼嚎。我關上收音機打算再聽個究竟,也許我太緊張,是一種幻聽?
沒有任何聲響,我豎起耳朵,還是沒有聲響,托婭卻發(fā)問了:“阿娘,什么聲音?”
“噢,沒什么,可能是牛群回來了,是牛在叫?!蔽覐妷褐謶?,用鎮(zhèn)靜的聲調安慰女兒,“快睡吧,都過十一點了?!迸畠好悦院赜炙?,真正進入夢鄉(xiāng),我大喘了一口氣,只要孩子們睡了就好。我聽人講過,孩子的哭聲更易引起狼的興奮。
沒有任何的聲響,只有黑夜的寂靜。我反正是不能睡了,于是起來點上火,點上蠟,找出皮褲和皮得勒(即袍子)穿上。我怕得渾身發(fā)抖,把菜刀斧子等各樣武器都放在最方便的地方。我喝了兩碗熱茶壓驚,然后坐在溫暖的煙霧中——等待著一場殘酷的戰(zhàn)斗。
整整過了三個小時,兩點鐘,我又聽到一聲“嗚”的嚎叫?!皯?zhàn)斗開始了。”我心里判斷著起碼有兩三只狼,狼嚎聲越來越近,愈來愈此起彼伏,我想起了我的收音機,于是打開放到最大音量。不管他美國之音還是靡靡之樂,只要能幫我嚇退狼!果然有好長一段時間外面的吵鬧聲消失了——真的被美國人的聲音嚇跑了。我很高興,看看表,快四點了,六點天就蒙蒙發(fā)亮。想這些惡狼也只有兩個鐘頭的時間,我不由得勇氣倍增。
狼們大概有所領悟,又開始折回門外,嗓子里發(fā)出咝咝的聲音。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家的狗,因為此時正是狗的交配季節(jié),很是興奮了一陣:有了狗就能保護我們!后來才知道我家那只沒出息的母狗,原來徹夜未歸。狼們要行動了,它們開始在蒙古包周圍跳上跳下,抓撓蒙古包。我急中生智,拿起個裝牛糞的破盆,右手握著粗搟面杖一陣亂敲。外面又沒了動靜。狼們都跑開一段距離,試探著、輕叫著,我不停地敲著破盆,收音機也在助我一臂之力,不停地嚷嚷著我聽不懂的語言。這樣過了好一會兒,狼們又反應過來了,于是又一次襲擊開始了。狼在外面抓包,我心里有點發(fā)毛。盡管這蒙古包木頭骨架很結實,外面還裹有兩層新縫的包氈,兩層氈子中間還有一層厚牛皮紙,它們要想沖進來也得費上一些時間,但狼的鐵嘴鋼牙是出了名的,木頭和氈子怎奈它何!
看到兩個睡得正酣的孩子,我一籌莫展。我死不足惜,可是他們……一想到前達門回來看到的是我們的白骨,我真不能甘心。看到包西邊那個半立方米大的紅箱子,我有了個自欺欺人的主意:“萬不得已時就把他姐弟倆鎖進去。天快發(fā)亮了,狼們還沒弄破一層氈子,我一定與它們巧妙周旋,爭取時間,讓它們只有吃我的時間而沒有吃孩子的時間?!?/p>
我這樣想著,又奮力敲起破盆,“砰砰砰砰”,外面動靜暫停,我燒著一根尺把長的木頭,從包上的瞭望孔向外望去,仍舊漆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見。收音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沒了聲音,那時可能全世界所有電臺都休息了。我大聲對著空氣說話,代替收音機助我自己,給我壯膽,嚇退“敵人”。
狼們已覺察了我的空虛無助,又輕嚎著撕扯著我的小包,有一只好像還到了頂上,正在奮力地要撓開頂氈從天窗鉆進來。它們也在搶時間,因為黎明就要到了。
我們都在爭取時間,所以全都格外亢奮。我不停地與空氣大聲交談,不管這還有沒有意義,手下使勁敲著我的破盆。這時我沒有恐懼,只有一個念頭,天一亮它們就得退兵!
狼們時而呼嘯著抓撓一陣,時而害怕似的躲到一邊去“商量對策”。我聽得見它們在離包不遠的地方嘶叫著、跳躍著,再回轉過來要攻破這個堡壘……
我抵抗著,拼盡全力抵抗著,幾乎沒有了思想,沒有了意識。突然我感到外面沒動靜了,既不抓也不嘶嘶叫了,什么聲息都沒有了?!袄侨和肆?!”我情不自禁地大聲說道,接著去窺視包外。只見外面已經很亮了,還不敢大意,又等了二十分鐘,天大亮了,什么野獸也不敢再猖狂了。于是我打開門,打開頂氈,把煙囪從天窗口伸出去,又架起一爐旺火,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出去看看。到處是碩大的狼爪子印。后來前達門回來聽了我的述說,自己也視察了一番,說:“看這些爪印像是一大群狼來了,可是絕對不會是一群狼,因為如果遇上群狼,你們娘仨就連骨頭都不剩了!還能跟我講述這個故事!”
所以直到如今,我也不知我遇到的是兩三只狼還是一伙狼。那年是有名的土本勒組特,也就是說像鋼鐵一般堅硬的雪災,牛成群地餓死,光我們隊就損失了三分之二的牛。
苗圃的小五奉大隊之命來幫我們搬家,同前達門一起聽了我的遭遇。她的反應更邪:根本不可能!姨,根本不可能!你在說笑話,真碰上狼的人非瘋了不可!
這件事漸漸傳出去了,很多牧民都夸獎我:有智有勇臨危不亂。苗圃的人卻仍表示懷疑:真遇上狼,一個女人還不得嚇出毛病來。
可我自己知道,智勇雙全也好,臨危不亂也好,反正從那以后很久我的心都在嗓子眼里提著,歸不了位。耳朵里白天黑夜響著那凄厲的“嗚”的聲音,幾個月后才恢復了常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