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少女懷春

春的撩撥喚起少女的春情。懷春少女對于愛情充滿著美好的期待，展現(xiàn)了風(fēng)姿各異的春思情態(tài)，也流露出莫可名狀的忐忑以及種種矛盾復(fù)雜的心態(tài)。

《詩·鄘風(fēng)·載馳》云：“女子善懷，亦各有行?！笔钦f女子多情善感。《詩·召南·野有死麕》亦載：“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彼^“懷春”，即“思春”，因情欲萌動而產(chǎn)生求偶欲嫁之念。少女懷春，是一種極自然的生理現(xiàn)象，也是一種美好的感情體驗(yàn)，德國文學(xué)家歌德在《少年維特的煩惱》中即稱：“哪個男子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懷春少女對于愛情充滿著美好的期待和莫可名狀的忐忑。

春情萌動

◇青春的苦悶

懷春少女情竇初開，顧影自憐，常常生發(fā)出難言的青春郁苦。南朝神弦歌《青溪小姑曲》是一首民間娛神的祭祀歌曲：“開門白水，側(cè)近橋梁。小姑所居，獨(dú)處無郎。”青溪水神廟里的小姑塑像面對熙熙攘攘的瞻仰人群，天生麗質(zhì)，卻“獨(dú)處無郎”；在她泥塑雕像黯然神傷的眉宇間，分明充溢著芳心難托的郁苦。這樣的情狀正如舒婷《神女峰》詩歌所詠：“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p>

花間詞人張泌《蝴蝶兒》詞則以人、物莫辨的形態(tài)，抒寫女子的感傷春思：

蝴蝶兒，晚春時。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xué)畫伊。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拭胭脂，惹教雙翅垂。

一位嫵媚的少女面對三春芳華、彩蝶紛飛的美好圖景，心中充溢著青春的喜悅，情不自禁地倚靠窗兒學(xué)起畫蝴蝶來了。她“初著淡黃衣”，自己的心情也如蝴蝶一般生動地飛揚(yáng)。但是就在此刻，內(nèi)心的情感在外物刺激下發(fā)生了陡轉(zhuǎn)，她由雙雙對對飛舞的彩蝶聯(lián)想到人生的伴侶，自己閨閣深鎖，縱然青春紅顏，卻不如紛飛的雙蝶那樣自由自在，于是禁不住落下了傷心的眼淚?！盁o端”二字就像是皇甫松詞里的“無端隔水拋蓮子”（《采蓮子》）那樣，將少女從充滿青春向往到陷入情愛苦悶的心理變化，描繪成連她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的微妙過程；少女傷春情懷的萌動，就在瞬間由于外物的觸引而真切地傳達(dá)了出來。最后一句更是移情入畫，畫面中雙翅的低垂，實(shí)則折映出女子此刻低迷的心態(tài)；這“雙翅垂”的蝴蝶正是那位愁悶少女的自我寫照，成為青春苦悶的一種象征。清人陳廷焯《云韶集》卷一評之曰：“妮妮之態(tài)，一一繪出。干卿甚事，如許鐘情耶？”^[1]

◇春的撩撥

春，在一年四季中是一個清新美好的季節(jié)。它往往代表萬象更新、朝氣蓬勃、青春年華、秀麗迷人等等意蘊(yùn)，同時又常與青年男女的愛情密切相關(guān)。人們習(xí)慣以此來形容女性嬌美的姿態(tài)，例如稱嬌艷的女子為“春嬌”（梁鍠《狷氏子》：“憶事臨妝笑，春嬌滿鏡臺。”）、“春人”（楊慎《扶南曲》之一：“春人辭曲房，羅綺雜花香。”），形容女子的眉毛為“春黛”（吳均《楚妃曲》：“春妝約春黛，如月復(fù)如蛾?！保?、“春山”（李商隱《代董秀才卻扇》：“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形容女子姣好的面容為“春色”（柳永《梁州令》：“一生惆悵情多少，月不長圓，春色易為老?！保?、“春華”（何景明《明月篇》：“紅閨貌減落春華，玉門腸斷逢秋色。”）、“春纈”（楊基《金陵對雪用蘇長公聚星堂禁體韻》：“脂凝香靨罷晨妝，臉暈微渦散春纈?！保?，將女子的秀發(fā)比喻為“春云”，將女子的眼睛比喻為“春水”，將女子的手指比喻為“春蔥”、“春筍”等等。相應(yīng)地，稱男女相愛的情意為“春情”（王融《詠琵琶》：“絲中傳意緒，花里寄春情。”）、“春意”（南朝樂府民歌《子夜四時歌·春歌》：“溫風(fēng)入南牖，織婦懷春意?！保?，稱男女情歌為“春歌”（李珣《酒泉子》：“別情遙，春歌斷，掩銀屏。”），稱男女之間的纏綿歡愛為“春風(fēng)一度”，表達(dá)戀情的書信為“春詞”，彼此的相思之病為“春病”，等等。

春天是萬物復(fù)蘇、生長、繁盛的季節(jié)，即如《呂氏春秋》所云：在孟春，“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2]；在仲春，“日夜分，雷乃發(fā)聲，始電。蟄蟲咸動，開戶始出”^[3]；在季春，“生氣方盛，陽氣發(fā)泄，生者畢出，萌者盡達(dá)，不可以內(nèi)”^[4]。春氣萌發(fā)，不但能夠“動物”，而且可以“感人”，此即鐘嶸《詩品序》所謂“氣之動物，物之感人”^[5]是也。如《淮南子·謬稱訓(xùn)》所云：“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备哒T注：“春女感陽則思，秋士見陰而悲?！?sup>[6]正如萬物因“陽氣”感發(fā)而復(fù)蘇、生長，女性亦因春天的“陽氣”感發(fā)而產(chǎn)生懷春之意?！对姟め亠L(fēng)·七月》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鄭箋》曰：“春女感陽氣而思男，秋士感陰氣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則始有與公子同歸之志，欲嫁焉?！?sup>[7]

“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蕭繹《春別應(yīng)令四首》其一）春天是人的性愛欲望最旺盛的季節(jié)，也是人的懷春、思偶欲念最強(qiáng)烈的季節(jié)。因此，古代詩歌描寫少女懷春，非常著意渲染春天景物的觸引，使得春景與春情之間構(gòu)成了和諧美妙的同構(gòu)關(guān)系。南朝吳聲歌曲《子夜四時歌·春歌》其十就洋溢著春的氣息：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fēng)復(fù)多情，吹我羅裳開。

這首短詩中描繪的各種春景無不滲透著情竇初開的少女的嬌媚美艷，唱出了她的懷春心曲。特別是后面兩句，踏青游春的少女在做著青春的白日夢，將春風(fēng)吹開衣衫想象成一位多情的翩翩公子溫柔地愛撫。春風(fēng)吹開了她的“羅裳”，也吹開了少女的心花！這就把妙齡少女的癡情之態(tài)形象地展現(xiàn)出來，讓我們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春情在春風(fēng)的撩撥下迅速覺醒，像春草般瘋長。這樣的南朝民歌作品真率天然，不帶有任何色情的成分，正如鄭振鐸所評述的那樣：“在山明水秀的江南，產(chǎn)生著這樣漂亮的情歌并不足驚奇。所可驚奇的是，他們的想象有的地方，較之近代的《掛枝兒》、《山歌》以及《馬頭調(diào)》，更為宛曲而奔放，其措辭造語，較之《詩經(jīng)》里的情詩，尤為溫柔敦厚；只有深情綺膩，而沒有一點(diǎn)粗獷之氣；只有綺思柔語，而絕無一句下流卑污的話。不像《山歌》、《掛枝兒》等，有的地方甚且在赤裸裸的描寫性欲。這里只是有溫柔而沒有挑撥，只有羞卻與懷念而沒有過分大膽的沉醉。故她們和后來的許多民歌不同，她們是綺靡而不淫蕩的。她們是少女而不是蕩婦?！?sup>[8]

春潮潛涌，春色撩人，妙齡少女觸景生情，春心萌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春情蕩漾，年輕女子往往表現(xiàn)出心緒不寧、小鹿亂跳的舉止神態(tài)。明人王世貞在《浣溪沙·江南詞》中描繪一位年方十五的嬌憨丫環(huán)的懷春情態(tài)：“織就雙魚成比目，偷將百草斗宜男。更無心緒喂春蠶。”她不僅織魚比目，寄寓成雙成對的美好期望；還偷偷地以宜男草相斗為戲，暗卜將來的婚育生活，更顯癡迷可愛。結(jié)末一句寫其無心勞作、神魂顛倒，完全被春思春情深深纏繞。

春思情態(tài)

◇喜悅與羞澀

“女性的羞赧常常是五花八門的，……而少女身上這種羞赧更是美妙絕倫，令人如醉如癡，因?yàn)樗故玖巳缁ㄋ朴竦亩罐⒛耆A，表露了少女的驚詫與羞怯?！?sup>[9]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中形象地描摹出懷春少女的隱秘心思：

大概她正繡著一對鴛鴦，繡在送給一個愛人的枕套上，這種鴛鴦總是同棲同宿，同游同泊，其一為雌，其一為雄。倘若她沉浸于幻想太厲害，她便易于繡錯了針腳，重新繡來，還是非錯誤不可，她很費(fèi)力的拉著絲線，緊緊地，澀澀地，真是太滯手，有時絲線又滑脫了針眼，她咬緊了她的櫻唇而覺得煩惱，她沉浸于愛的河濤中。^[10]

在古代詩歌中，懷春女子憧憬著美好的愛情，她們的內(nèi)心既喜悅熾熱又滿含羞澀，往往借助女子采蓮的歌唱，含蓄地表露對情郎的依戀。這樣的表現(xiàn)方法在南朝樂府民歌和文人模仿民歌風(fēng)格所作的作品中非常普遍，梁武帝蕭衍《子夜四時歌·夏歌》即云：

江南蓮花開，紅光覆碧水。色同心復(fù)同，藕異心無異。

在南朝樂府民歌中，蓮與“憐”（“戀”）諧音相通，成為青年男女表露愛慕之情的隱語。這里同樣描寫少女由碧水紅蓮的清麗景色，觸引出對于愛情的美好向往?！吧膹?fù)同”，是說荷花的花瓣都是紅色的，而其花心均呈淡黃色。“藕異心無異”，是說藕的形狀各不相同，而其藕心皆為中空圓形。這兩句表面上是寫荷花和蓮藕，其實(shí)“心復(fù)同”、“心無異”則是在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女子對愛情的堅(jiān)貞執(zhí)著，以及對于所戀之人能與自己心意相通的期盼。這樣的愛情表白由于采用了諧音雙關(guān)和隱喻的藝術(shù)手法，所以顯得含蓄蘊(yùn)藉、意在言外。

唐宋詞中也不乏此類情態(tài)的細(xì)致刻畫。李清照《點(diǎn)絳唇》（蹴罷秋千）詞描摹少女時代在后花園秋千嬉戲的歡暢之樂，下片寫道：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少女一見生人闖入后花園，便慌里慌張地害羞回避。正當(dāng)此時，仆人告知她，剛才進(jìn)入后花園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未來的相公。她也很想一睹未來夫婿的樣貌，為了不惹人注目，便倚靠著門邊，回頭張望；又怕廳堂內(nèi)的公子察覺有人在窺視他，洞悉自己的一片芳心，于是巧妙地做了一個“卻把青梅嗅”的假動作，表面上是回頭嗅青梅，實(shí)則借機(jī)來偷瞄一眼未來的夫婿。結(jié)末三句脫胎于唐人韓偓《偶見》：“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辈贿^兩者語言雅俗、境界隱顯迥然相異。李詞中的動作描寫極其形象地展現(xiàn)出少女怕見又想見、想見又不敢直接地去見的微妙心理。因此明人錢允治《類編箋釋續(xù)選草堂詩馀》評價此詞說：“曲盡情悰?！遍L湖外史《草堂詩馀續(xù)集》卷上也稱贊道：“片時意態(tài)，淫夷萬變。美人則然，紙上何遽能爾。”

◇嬌慵與閑散

懷春少女因?yàn)榍闊o所屬，常常表現(xiàn)出閑散、嬌慵的意態(tài)。蘇軾《浣溪沙·春情》詞寫道：

道字嬌訛苦未成，未應(yīng)春閣夢多情。朝來何事綠鬟傾。彩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困人天氣近清明。

懷春女子在夢中見到情人，但是歡情未洽，美夢難成，因此帶著青春的苦悶。為了排遣無聊，她蕩起秋千，身輕如燕；然而孤身獨(dú)處，難以釋懷，索性紅窗晝眠，遁入夢鄉(xiāng)。清人賀裳《皺水軒詞筌》評之曰：“如此風(fēng)調(diào)，令十七八女郎歌之，豈在‘曉風(fēng)殘?jiān)隆隆！?sup>[11]最后一句更加通過少女的困倦嬌慵，表現(xiàn)其落寞難言的心緒。

吳偉業(yè)的《浣溪沙·閨情》詞也刻畫出一位懷春少女的幽寂形象：

斷頰微紅眼半醒，背人驀地下階行。摘花高處賭身輕。細(xì)撥熏爐香繚繞，嫩涂吟紙墨欹傾。慣猜閑事為聰明。

作品描寫閨中少女的舉止、神態(tài)，陳廷焯《詞則·閑情集》卷三評之曰：“何等姿態(tài)，妖冶極矣，然傳神繪影，卻不傷雅。千古詠美人者說不到此?！?sup>[12]然而其所有的舉止看似嬌憨可愛，實(shí)則滲透著閑淡之中的孤寂凄楚，上片“背人”兩句即已透露出少女別有隱衷，而下片末句的一個“閑”字，又極其深刻地點(diǎn)出了獨(dú)守空閨的青春少女內(nèi)心的無奈和惆悵。

◇熱切向往

《禮記》卷七宣稱：“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薄睹献印分幸惨龈孀又裕骸笆成砸??！睉汛荷倥橛臒霟?，就像是對于飲食的饑渴?！对娊?jīng)》當(dāng)中就不乏“未見君子，惄如調(diào)饑”（《周南·汝墳》）、“婉兮孌兮，季女斯饑”（《曹風(fēng)·候人》）的詩句，將情欲與食欲并提。此外，南朝樂府民歌《子夜歌》“誰能思不歌？誰能饑不食？日冥當(dāng)戶倚，惆悵底不憶？”陸機(jī)《為顧彥先贈婦》“愿保金石志，慰妾長饑渴”等句，也都真切流露出懷春女子對于美好愛情的熱切渴望。《詩·小雅·隰?！酚缮Ａ种θ~茂盛，興起女子情愛的沖動。她想象與情人在茂密的桑林里幽會的快樂：“既見君子，其樂如何”、“既見君子，云何不樂！”仿佛耳畔聽到了纏綿的情話：“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庇谑牵谧詈笠徽戮蛯⑴訉τ趷矍榈目释捅P托出：“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如此執(zhí)著的愛戀怎能淡忘？這就更加突顯出愛的堅(jiān)貞不渝。

這樣的情感在南朝西曲歌《楊叛兒》中表現(xiàn)得非常新奇熱烈。其二開頭兩句交代女主人公家門口的景致，由此興起女子情感的抒發(fā)：“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迸釉O(shè)想，情郎（“歡”）要是作沉水香的話，那么自己（“儂”）就是與他相依相伴的博山爐。這里，女子不是將自己比香、男性比爐，而是顯出對情郎癡心呵護(hù)的情態(tài)，也就表現(xiàn)出這位女子追求愛情的熱烈、大膽和主動。其五寫得格外巧妙：

歡欲見蓮時，移湖安屋里。芙蓉繞床生，眠臥抱蓮子。

這首短詩具有字面描繪和諧音寓意兩層涵義。如果從字面直接解讀，是詩中的女子對情郎說：你若想方便地欣賞荷花，那就把荷花池搬到房間里面來，荷花開放在床鋪的四周，你躺在床上就能抱著蓮蓬入眠。這樣的畫面想象確實(shí)匪夷所思，給人以置身神仙洞府的奇妙感受。然而這首詩歌的諧音寓意，則是女子對情郎的殷切期盼：你想要追求愛情的話，那就主動到我屋里來相會吧。那樣，我就能夠時刻見到你，日夜和你相依相偎。如此熾熱的愛情表白，通過富有江南情味的“芙蓉”、“蓮子”等等植物意象來諧音雙關(guān)，都顯得纏綿含蓄、意味深長，給廣大讀者帶來青春激情的觸動，也感受到優(yōu)美的藝術(shù)魅力。它與北朝民歌《地驅(qū)歌樂辭》中的“枕郎左臂，隨郎轉(zhuǎn)側(cè)”異曲同工，然其含蓄溫婉與率直明朗的風(fēng)格差異又判若云泥。

同樣描寫江南蓮花掩映中的青春悸動，晚唐詞人皇甫松的《采蓮子》詞別具風(fēng)神：

船動湖光滟滟秋，貪看年少信船流。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

情竇初開的少女在波光粼粼的荷塘中欣賞秋光，采摘蓮子，突然被岸上一位英俊少年迷住了，任憑自己的蓮舟輕輕飄蕩，愛情的火焰悄悄燃起。她下意識地拋出一顆蓮子，一顆少女初戀的心。她是大膽的，也是羞澀的，就在這“無端”的沖動過后，就從癡情的剎那間醒悟了過來，害怕被別人看見，臉騰地漲紅了，獨(dú)自害羞了好半天。這是一種甜蜜的羞澀。在這里，沒有人世間的種種拘束，而是兩情相悅的自然吸引。況周頤在《餐櫻廡詞話》中評價此詞道：“寫出閨娃稚憨情態(tài)，匪夷所思，是何筆妙乃爾！”

懷春少女對于愛情的熱切向往得不到心儀對象的積極響應(yīng)，往往就要忍受單相思的折磨?！对姟む嶏L(fēng)·東門之墠》中女主人公由眼前的自然景物起興，抒發(fā)出對于所戀之人的埋怨：“其室則邇，其人甚遠(yuǎn)。”揭示了咫尺天涯的情感落差。詩歌最后寫道：“豈不爾思，子不我即?！北磉_(dá)女子感情虛擲的委屈、愛情失落的痛苦。相比于《東門之墠》中女子痛苦的單相思，《詩·魏風(fēng)·汾沮洳》中女子對意中男子的思慕則充滿著甜蜜的癡情。在她的眼中，“彼其之子，美無度”、“彼其之子，美如英”、“彼其之子，美如玉”，他簡直帥呆了，美得無法形容，美得像怒放的鮮花，面色白皙，光潔如玉。在對美貌男子的竭盡贊頌當(dāng)中，流露出癡心女子的無限鐘情。

在古代社會中，不僅貴家女子享有追求愛情的權(quán)利，像妓女、宮女這樣遭受封建制度摧殘的女性也在熱切向往愛的春天。五代時江淮間名娼徐月英《敘懷》詩寫道：“為失三從泣淚頻，此身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弊髡甙@自己身陷火坑、淪落風(fēng)塵、每日強(qiáng)顏歡笑的悲慘身世，向往寧靜安樂、舉案齊眉的夫妻生活。在中國專制的皇權(quán)時代，宮女?dāng)?shù)量之多令人觸目驚心。白居易在《陵園妾》詩中說：“雨露之恩不及者，猶聞不啻三千人?！倍鸥Α队^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也稱：“先帝（指玄宗）侍女八千人。”而據(jù)昭梿《嘯亭雜錄》卷十記載，玄宗開元時后宮宮女多達(dá)四萬。絕大多數(shù)宮女長年幽閉冷宮，紅潤秀色變成蒼顏白發(fā)，只能面對宮花年復(fù)一年地開放、凋落，自己的青春、生命和對愛情的渴望也在這癡情的凝視中緩緩地流逝。杜牧的《秋夕》詩寫道：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秋天的夜晚，白色的蠟燭發(fā)出微弱的光亮，給屏風(fēng)上的圖畫增添了幾分暗淡而幽冷的色調(diào)。一位孤單的宮女正用輕羅小扇撲打著飛來飛去的螢火蟲，她生活的孤寂無聊可想而知。女子躺臥在床榻之上，久久地眺望著天上的牽牛、織女星，想起自己不幸的身世命運(yùn)，也產(chǎn)生了對于真摯愛情的執(zhí)著向往。她的滿懷心事都寄寓在這舉首仰望之中，在欣羨、期待的眼神里也滲透著一股莫可名狀的凄涼?！蹲⒔膺x唐詩》評之曰：“此詩為宮中怨女作也。牽?？椗荒暌粫貙m人望幸，至有三十六年不得見者?！P看牽牛織女星’，隱然說一生不蒙幸，愿如牛女一夕之會，亦不可得。怨而不怒，真風(fēng)人之詩?！?sup>[13]

在唐代詩壇，圍繞“紅葉題詩”的母題，產(chǎn)生過一系列宮女思春歌詠的故事。據(jù)唐人范攄《云溪友議》卷十記載，詩人盧渥前往長安應(yīng)舉，在皇宮外的御溝里偶然撿到一片紅葉，上面題有一首絕句，他將此紅葉收置巾箱之中。后來，他娶了一位被遣宮女。一日，宮人見到巾箱之內(nèi)的那片紅葉，嗟嘆久之，說道：“當(dāng)日偶題隨流，不謂郎君收藏巾篋?！痹瓉磉@首絕句正是該宮女當(dāng)年在宮內(nèi)所作。詩云：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這里以流水的匆匆急迫，反襯出幽閉深宮的女子孤寂難耐、身不由己、百無聊賴、紅顏易老的深沉慨嘆。她把自己沖破樊籠的一腔熱望寄托在這一片紅葉之上，目送著紅葉飄出禁錮的宮墻，好像她的心也得到了些許釋放和自由^[14]。周珽評之曰：“斬?cái)嗔∶已G蹊徑，是真性情之詩。‘謝’字、‘好去’字，涵無限情緒、無限風(fēng)趣。”^[15]唐人孟棨的《本事詩·情感》中又記載了另一則“紅葉題詩”的故事：天寶末年，詩人顧況與友人在洛陽宮苑外的御溝游玩，得到宮中某位宮女題在大梧桐葉上的一首怨詩：“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鳖櫅r也在梧桐葉上和詩一首，放進(jìn)御溝上游的水流中，詩云：“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dāng)嗄c時。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過了十幾天，“有人于苑中尋春，又于葉上得詩，以示況”。詩曰：“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dú)含情？自嗟不及波中葉，蕩漾乘春取次行?！?sup>[16]這里似乎敘述了一則文人與宮女詩歌唱和的風(fēng)流佳話，實(shí)則從宮女所題詩句中不難感受到她對于美好春光、真摯情愛的執(zhí)著向往和追求，以及深閉冷宮、身不如葉的無限悲愴。此外，《全唐詩》所載宮女所作《袍中詩》“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今生看已過，愿結(jié)后生緣”、《金鎖詩》“鎖寄千里客，鎖心終不開”，也都寄情于物，哀嘆自身的不幸命運(yùn)，流露出向往自由愛情的美好期待。

◇春色惱人

明麗春色在孤身獨(dú)處的懷春少女眼中，往往觸發(fā)起無限深濃的愁怨，滋生出悲楚難耐的傷春情緒。劉禹錫《和樂天〈春詞〉》即刻畫出一位春愁纏繞中的少女形象：

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

少女著意打扮，走下繡樓，面對緊閉院落當(dāng)中桃紅柳綠的明媚春景，內(nèi)心充滿著壓抑郁塞之感。她無心賞景，惘然若失，只是癡癡呆呆地?cái)?shù)著庭院中間的花朵。這時，一只蜻蜓飛來，輕輕地落在她的發(fā)際玉簪上。這里是以蜻蜓的飛動反襯出少女佇立中庭之凝靜，即如李白《玉階怨》所云“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在其動作神態(tài)的背后寓示著少女內(nèi)心的寂寞深鎖、意緒癡迷?！度f首唐人絕句選評》曰：“末句無謂自妙，細(xì)味之，乃摹其凝立如癡光景耳。”^[17]

在湯顯祖的《牡丹亭·驚夢》中，被禁錮在深閨內(nèi)院的杜麗娘帶著青春的苦悶踏入后花園，“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在她胸中有一顆壓抑不住的青春的心在隱隱跳動！“裊晴絲飛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空中的晴絲搖漾如線，杜麗娘心中的春情也如細(xì)絲般顫動。她在【皂羅袍】中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贝汗馊绱嗣匀?，而庭院竟這般荒廢頹敗，怎不叫“愛好天然”的杜麗娘觸景傷情、百感交集呢？終于她迸發(fā)出內(nèi)心的苦悶：“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杜麗娘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遭遇，把郁積在胸中的萬端愁緒、對周圍環(huán)境的滿腹哀怨都傾瀉了出來。這“姹紫嫣紅”的“良辰美景”正是她美麗青春的象征，而那全無“賞心樂事”的“斷井頹垣”也正是她那冷漠無情的貴族家庭的寫照。她暢想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比欢绱嗣谰皩Χ披惸飦碚f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這就更加襯托出其處境的可憐，如同囚籠中的小鳥一般。因此她喟嘆道：“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這是一聲囚徒的吶喊，也是對耽誤自己青春年華的父母的怨恨。春日游園的經(jīng)歷使得杜麗娘愈發(fā)傷懷，她在【隔尾】中感慨道：“天呵，春色惱人，信有之乎！常觀詩詞樂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誠不謬矣。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吾生于宦族，長在名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上ф眍伾缁ǎM料命如一葉乎！”正是由于目睹明媚的春色，勾起了杜麗娘慕戀春情、求偶尋配的欲念，喚起了她青春的覺醒，于是由思而入夢，與夢中出現(xiàn)的帥哥柳夢梅“千般愛惜，萬種溫存”。

◇盼嫁心情

法國大雕塑家羅丹曾經(jīng)非常生動地描述過女性體態(tài)美的瞬息萬變、青春易逝：“真正的青春，貞潔的妙齡的青春，周身充滿了新的血液、體態(tài)輕盈而不可侵犯的青春，這個時期只有幾個月。”^[18]因此唐代女子杜秋娘在《金縷衣》詩中深情地唱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蹦纤卧~人蔣捷在《一剪梅》詞中也發(fā)出感嘆：“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早在周朝，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而冠，從此即為成人，進(jìn)入婚配年齡。男子三十而不娶則為鰥，女子二十未嫁則為過時，他們被視作“怨女曠夫”。女性的適婚年限非常短暫，在這短短的五年內(nèi)沒能找到配偶，就害怕耽誤了自己的青春，心里非常著急，急切地想要有人看上自己，趕緊把自己嫁出去。《周禮·地官·媒氏》記載，《詩經(jīng)》時代，“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对姟ふ倌稀坑忻贰非擅畹匾悦纷訅嬄鋪肀扔髑啻合牛髀冻龃簖g女子等待出嫁的急切愿望?！对姟む{風(fēng)·柏舟》則更加大膽地表達(dá)出對于自由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首章寫道：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shí)維我儀。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詩歌開頭兩句以河中漂泊不定的小船來起興，引出女主人公對婚姻不能自主的悲嘆。她痛苦至極，呼天搶地，誓死不改變自己的愛情追求。如此的直抒胸臆噴薄出熾熱的感情，彰顯出強(qiáng)烈的反抗精神。南朝樂府民歌《懊儂歌》也抒發(fā)少女因?yàn)楦改缸钃献约旱淖杂蓱賽鄱l(fā)的怨惱：“懊惱奈何許！夜聞家中論，不得儂與汝?！彼谝归g聽聞家長打算拆散鴛鴦的談?wù)?，不由得痛苦呼喊，撕心裂肺?/p>

梁啟超在《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xiàn)的情感》一文中曾經(jīng)對北朝民歌評析道：“他們生活是異常簡單，思想是異常簡單，心直口直，有一句說一句。他們的情感是‘沒遮攔’的，你說他好也罷，說他壞也罷，總是把真面孔搬出來?！?sup>[19]這樣的情態(tài)在女子盼嫁的主題表現(xiàn)方面，絲毫沒有南方女子的羞澀含蓄，也是顯得直來直去、真率爽朗，例如《地驅(qū)樂歌》：“驅(qū)羊入谷，白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呼天。”《折楊柳枝歌》：“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孫兒抱？”傾吐老女不嫁的苦惱，展露出噴薄而出的激情。劉大白《舊詩新話》評之云：“他竟把千千萬萬懷春女郎底心事，一口直喊出來，快絕！妙絕！”

在新婚臨近之時，女子的待嫁心理也是豐富復(fù)雜的。韓偓的《新上頭》詩描摹一位準(zhǔn)新娘學(xué)梳蟬鬢、試著新裙的畫面，她的心中充滿著對于新婚生活的美好憧憬?！盀閻酆枚嘈霓D(zhuǎn)惑，偏將宜稱問旁人”，她對鏡試妝，比來試去，總覺得不夠妥帖，于是顧不得害羞，趕緊央求旁人幫忙參謀，這樣就將待嫁少女喜悅、期盼、忐忑、躁動等等內(nèi)心感受和盤托出。俞陛云深刻揭示出此種心態(tài)：“迨吉有期，新妝乍試，明知梳裹入時，而猶問旁人者，一生愛好，不厭詳求，作者善狀閨人情性也?！?sup>[20]同樣是描寫待嫁女子，黃遵憲的《新嫁娘》詩其三則顯得閑靜而細(xì)膩：“屈指三春是佳期，幾多歡喜更猜疑。閑情閑緒縈心曲，盡在停針倦繡時?！迸忧赣?jì)算婚期的到來，內(nèi)心充盈著歡喜，也潛藏著美夢成真之前的惶恐和猜疑：未來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呢？自己能夠得到夫婿的疼惜嗎？……種種復(fù)雜的思緒縈繞心頭，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最后一句“停針倦繡”的細(xì)節(jié)刻畫，格外真切地表現(xiàn)出新嫁娘癡迷呆想的情態(tài)。

多重矛盾

懷春女子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由于受到少女身份、家庭環(huán)境等等因素的影響，常常表現(xiàn)出種種矛盾的心態(tài)，既想飽嘗愛情的甜美，又時時顯得猶豫不決，甚至對未來命運(yùn)懷有莫名的憂懼。

◇淺嘗輒止的猶豫

周邦彥的《訴衷情》詞巧妙地運(yùn)用兩副筆墨，細(xì)致地描摹出少女懷春的愁緒：

出林杏子落金盤，齒軟怕嘗酸?？上О霘埱嘧希q有小唇丹。南陌上，落花閑。雨班班。不言不語，一段傷春，都在眉間。

作品上片用細(xì)膩的筆觸刻畫一個具體情節(jié)：少女剛品嘗了一小口新茬杏子，便“齒軟怕嘗酸”了；她酸在口中，不由得蹙起眉尖。下片則用空靈的筆觸烘托少女的傷春情事。她先前初嘗杏子，酸到眉尖；此刻一見到暮春景色，又不由得蹙起雙眉，這一份傷春的酸楚簡直痛徹心扉！這首詞的妙處，在于作者將少女初嘗杏子的酸澀，與懷春心酸的本質(zhì)內(nèi)容相互勾連。詞作當(dāng)中嘗杏怕酸的情節(jié)，似乎對妙齡少女懷春的心境還有另一番隱喻作用，也就是暗示著少女心中萌發(fā)的愛情追求，就像品嘗杏子一樣，既想躍躍欲試，又怕受到傷害，而“眉尖心上，無計(jì)相回避”（范仲淹《御街行》）。這種微妙的愛情心理表現(xiàn)得十分真切含蓄。

◇多情與矜持

懷春少女有時出于害羞或者矜持，不敢輕易向意中人表白情愫；一旦“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自己又后悔不迭。南朝吳聲歌曲《子夜四時歌·春歌》描寫一位少女“思見春花月，含笑當(dāng)?shù)缆贰?，充滿著動人的青春光彩。她的如花美貌引起了青年男子的愛慕：“逢儂多欲摘”。可是由于少女過分矜持，對求愛的男子不理不睬、態(tài)度冷漠，致使一個又一個好小伙兒從女子身邊走過，她的青春和婚姻也終于在無謂的自矜和挑剔中被耽誤。詩歌末句“可憐持自誤”，表露出女子對于愛情失之交臂的追悔，開始用更加理性、清醒的態(tài)度來認(rèn)識自己、追求愛情。

同樣表現(xiàn)愛情表白時的靦腆和猶豫，元人蘭楚芳的【南呂】《四塊玉·風(fēng)情》則寫得更加諧趣細(xì)膩：

意思兒真，心腸兒順。只爭個口角頭不囫圇。怕人知，羞人說，嗔人問。不見后又嗔，得見后又忖，多敢死后肯。

這首散曲小令采用口語的形式，表現(xiàn)女子婉曲復(fù)雜的心理活動。她愛上了一個“意思兒真，心腸兒順”的如意郎君；可是由于始終無法克服少女的羞澀與矜持，所以一直沒有向他挑明自己“愿與郎君成婚配”的心意；而且還怕人知曉，即便被人問起，也會嗔怒責(zé)怪、死不承認(rèn)。既要愛，又不敢大膽地表白，這是何等矛盾的心理！她為了這份感情，真是神魂顛倒、神不守舍，見不到心上人，她就心煩意亂，連連嗔怪；見到了心上人，又猶豫退縮，不肯痛痛快快地向他說出心里話。最后連她自己也自怨自艾地說：“多敢（意即多半、大概）死后肯?！笔冀K無法捅破愛情的窗戶紙。

◇希望與憂懼

戀愛中的少女對于美好愛情充滿著無限憧憬，但是與此同時又擔(dān)心意中人會移情別戀，所以往往深懷著遭人拋棄的憂懼。劉禹錫學(xué)習(xí)夔州民歌，創(chuàng)作了多首《竹枝詞》，其中“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采用諧音雙關(guān)的修辭手法，形容男子的態(tài)度不夠明朗、難以琢磨；而“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則以“花紅易衰”比喻男子薄幸，以“水流無限”自比女子怨思，巧妙地表露出少女在愛情追求中的執(zhí)著、期待和疑慮、煩憂。

明代竟陵派詩人鐘惺模仿民歌風(fēng)格的小詩《前懊曲》也細(xì)膩地刻畫了為情所困的少女的怨惱之情：

畏君知儂心，復(fù)畏知君意。兩不關(guān)情人，無復(fù)傷心事。

純情少女深愛著對方，但羞澀的心理卻使她刻意掩飾自己的心思。她急切地想知道對方對自己的態(tài)度，但又害怕萬一他并不鐘情于己，面對著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情何以堪！所以，正如宋之問《渡漢江》所云“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詩中的兩個“畏”字，將少女的一片癡情和擔(dān)心憂慮刻畫得入木三分。這樣的矛盾心情深深地折磨著她，令其苦惱萬分。于是她設(shè)想干脆倒不如作個兩不“關(guān)情”之人，就再也沒有此等傷心的事了。話雖如此，現(xiàn)實(shí)生活中她還是欲罷不能，深陷在難以自拔的情網(wǎng)之內(nèi)，獨(dú)自品嘗著甜蜜的痛苦和痛苦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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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陳廷焯：《云韶集》卷一，南京圖書館藏清鈔本。

[2] ［戰(zhàn)國］呂不韋撰，高誘注：《呂氏春秋》，《四部叢刊初編·子部》，上海書店1989年版，第2頁。

[3] 同上書，第13頁。

[4] 同上書，第23、24頁。

[5] ［南朝梁］鐘嶸：《詩品》，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

[6] ［漢］劉安撰，高誘注：《淮南子·謬稱訓(xùn)》，《諸子集成》第七冊，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60頁。

[7] ［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dá)疏：《毛詩注疏》卷八，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第688頁。

[8] 鄭振鐸：《中國俗文學(xué)史》，上海書店1984年版，第92頁。

[9] （丹麥）克爾凱郭爾著，余靈靈等譯：《勾引者手記》，九洲圖書出版社1998年版，第79頁。

[10] 林語堂：《吾國與吾民》，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139頁。

[11] ［清］賀裳：《皺水軒詞筌》，《詞話叢編》，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696、697頁。

[12] ［清］陳廷焯：《詞則·閑情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13] ［宋］趙蕃、韓枋淲輯，謝枋得、胡次焱注：《注解選唐詩》，《謝疊山先生評注四種合刻》本。

[14] ［唐］范攄：《云溪友議》卷十，《叢書集成初編》，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0頁。

[15] ［明］周敬、周珽輯，陳繼儒等評點(diǎn)：《唐詩選脈會通評林》，明崇禎八年（1635）穀采齋刻本。

[16] ［唐］孟棨：《本事詩·情感》，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版，第7頁。

[17] ［清］王士禛輯，宋顧樂評：《萬首唐人絕句選評》，稿本。

[18] （法）羅丹口述，葛賽爾記錄，沈?qū)毣g：《羅丹藝術(shù)論》，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76、77頁。

[19] 梁啟超著，吳松等點(diǎn)校：《飲冰室文集點(diǎn)?！?，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119頁。

[20] 俞陛云：《詩境淺說·續(xù)編二》，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