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蕭紅和她的小伙伴們
進入女中的那段日子,是蕭紅過得最愜意的時光。她遇到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大家在一起玩,一起學,一起向著各自的理想進軍。當時,蕭紅分在一年級四班。入校時班上學生四十幾人,但是真正上完學業(yè)的僅有其中的半數(shù)人,到了畢業(yè)時也就僅剩20人左右,大多數(shù)都中間退學或回家結婚了。當時,和蕭紅同班的同學有劉俊民、沈玉賢、徐淑娟、徐薇、遲伯昌、林楚芳等,班長是郭淑媛。
在同學的眼中,初中時代的蕭紅是沉靜的,不太愛說話,沉默的時候居多。據(jù)同學劉俊民回憶,蕭紅是這樣的:“中等身材,圓圓的大臉盤,濃濃的黑頭發(fā),兩個很粗很粗的大辮子,垂得她仰著臉。白皙的臉上,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她很沉靜,平時不太愛說話。”
蕭紅和劉俊民算得上是很要好的朋友,大家都是由外縣市考入的學生,所以都是在校內(nèi)住宿的,大家平時都很相互照顧。另外,在哈爾濱市里的同學是可以走讀的,比如徐淑娟。當然,離校遠的也可住校,比如沈玉賢。
在校期間,發(fā)生了很多趣事,這也增加了蕭紅的人生閱歷。同時,為她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談起蕭紅與魯迅先生的緣分,就不得不說起一個人,那就是蕭紅的國文教師王蔭芬。這個教員是魯迅作品的愛好者。蕭紅一向喜愛文學,在老師的引導下,她在三年學業(yè)生涯中把學校圖書館里魯迅、茅盾、郭沫若、郁達夫和莎士比亞、歌德等人的著作逐一拜讀了一遍,其中有《野草》《吶喊》《彷徨》《傷逝》《女神》《星空》《復活》《獵人日記》《屠場》《娜拉》等。
當然,蕭紅本就是一個不受約束的學生,對新奇的事物好奇心很重。所以,她和朋友們也看了不少校方禁止的通俗小說。據(jù)當年的同班同學徐淑娟回憶,“我成了全班寫戀愛信的‘大秘書’,除張乃瑩外,全班同學凡給未婚夫寫的信,幾乎都來請我‘潤色’或‘審稿’?!睘榱颂岣邔憫賽坌诺乃?,她們看了不少張資平、葉靈鳳的小說。冰冷的校規(guī)在青春萌動的少女面前,無聲地融化了。
1930年,蕭紅在女中??习l(fā)表了《吉林之游》,文中提道:“以前,我們都是很要好的朋友,為什么在北山上卻你爭我吵了???!原來是爬山爬累了!”此時署名為“悄吟”。據(jù)沈玉賢回憶,這筆名就是那時開始用的。問她為什么?她淡笑不語,大家想是:“悄悄地吟詠吧!”
可以說,當時的蕭紅已經(jīng)是女校里的才女了,她總有一些奇思妙想,時常在學校的??秃诎鍒笊习l(fā)表散文和詩歌。據(jù)張秀琢回憶,曾親眼“看到過她中學時期的作文簿。全冊都是用毛筆書成,封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她的名字”。這樣的才氣,是蕭紅從小就養(yǎng)成的。
校園生活是相對平靜、單調(diào)和封閉的,這與蕭紅活潑俏皮的性格又有著茅盾。再加上蕭紅住校,她的活動空間更是狹小,只有課堂、宿舍、操場、圖書館和食堂等極有限的活動范圍。這顯然無法滿足她的玩心,呆板枯燥的生活,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因此,她和小伙伴們在女中就作為特立獨行的一群人,想盡辦法讓生活變得有趣,表面沉默不語的蕭紅和她幾位好同學被人稱為“調(diào)皮的一群”。更為突出的是,她們?yōu)榱吮憩F(xiàn)出“男性化”,特意將頭發(fā)剪得極短,有時為了表現(xiàn)得有個性,還刻意做出有違校規(guī)校訓的事。在課堂上,也少不了與教員爭執(zhí)。
當時,她們給教員起了綽號,就連校長都被說成“孔寡婦”“孔大牙”等,她們的手工課教員也被戲稱為“老鴨子”。不僅如此,有一次,她們在手工課堂上故意不完成刺繡作品。被問及原因時,大家義正言辭地說,是教員的思想不對,說女紅是女子的必修功課之一。她們認為,那是過去的說法了,現(xiàn)在這個時代每個人追求自由,主張男女平等,女子不一定要在家做衣服、燒飯。最后,雖然大家都被批評了,也罷課了,但是這群女孩子卻自得其樂。她們敢于反抗封建思想,她們新潮,她們追求民主自由,她們是新時期的五四青年。
還有一次,大家在上公民課時,老師照本宣科,枯燥無味。結果,眾人都沒了興趣,就在課堂上給教員挑錯。最后惹得課堂雞飛狗跳,教員沒法教學下去了。這是一群那樣俏皮的女孩子,她們風趣幽默,她們既大膽又真誠,她們敢于挑戰(zhàn)權威,也勇敢地捍衛(wèi)心中的信仰。在平靜的女校里,正因有了蕭紅她們這樣一群任性率真的女孩子,才顯得生機勃勃。
盡管平時表現(xiàn)出頑皮的一面,但是在國難面前,每一個人都是戰(zhàn)士,毫不退縮。她們都有一顆愛國的赤誠之心。1928年冬,蕭紅經(jīng)歷了生平以來第一次反帝學生運動。一切還要從1927年6月說起。日本以“中國征服派”聞名的田中義一首相,在東京召開策劃侵華的“東方會議”,張作霖在日方誘逼下簽訂《滿蒙新五路協(xié)約》(草案),由日方貸款修建長春至大赍、吉林至五常等五條鐵路干線?!拔迓贰币坏┬蕹?,就與“南滿”“中東”兩線貫通,日本可迅速沿線占領東北三省,直達西伯利亞。盡管已經(jīng)簽署了條約,但是張作霖沒有立即行動,而是采取拖延戰(zhàn)術,等待時機。
1928年6月4日,日軍制造“皇姑屯事件”炸死張作霖,乘張學良剛主政東北,威逼其踐約。消息傳開,延邊、奉天、吉林、長春、齊齊哈爾等地相繼掀起反日護路示威,反帝情緒空前高潮。
11月5日,哈爾濱市兩千余名大中學生上街游行。游行隊伍里也包括蕭紅和她的伙伴們。后來,蕭紅在《一條鐵路的完成》中用生動和幽默的筆調(diào),描述了他們參加示威游的情形:“那時我覺得我是在這幾千人之中,我覺得我的腳步很有力,凡是我看到的東西,都已變成嚴肅的東西,無論是馬路上的石子,或是那已經(jīng)落了的葉子的街樹?!?/p>
蕭紅和同學們是一群熱血戰(zhàn)士,她們?yōu)樽约旱募覈?,聲嘶力竭地吶喊。讓我們用心聆聽,那樣一群女學生在戰(zhàn)火紛亂的年代里,既悲哀又憤怒的口號聲:“我們要國家主權!”“我們決不當亡國奴!”
為期三天的學生愛國運動最終被鎮(zhèn)壓,那五條鐵路還是修成了。但是,這次事件卻讓蕭紅和伙伴們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本質和軍閥的賣國行為有了更具體而深刻的認識。她們不再是一群與教員爭執(zhí),違反校規(guī)的淘氣孩子。那是平生第一次直面國難國恥,她們的眼界與情懷都擴大了,裝的不再僅僅是自己,而是家國。她們常在一起探討文學、哲學以及人生的諸多問題。蕭紅與伙伴們在今后的日子里也時有來往,她們的友誼在女校里生長,并且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