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露頭角

斯大林并不想在沃洛格達長期待下去，他的夢想是在莫斯科或彼得堡找到自己的位置。1911年7月，他曾給列寧領導的《工人報》編輯部寫信，說明了自己的這個意愿。9月6日，他化名“契日柯夫”，從沃洛格達秘密前往彼得堡，第二天就到了目的地，再一次到了老熟人阿利盧耶夫家。

就在幾天之前，9月1日，斯托雷平被暗殺。他是在參加有沙皇出席的基輔歌劇院一次慶典時，被社會革命黨人、保安局密探博格羅夫從近處用槍打死的。斯托雷平一死，全國的政治氣氛非常緊張。保安局里一片恐慌，逮捕了所有的可疑分子。阿利盧耶夫家的房子也已被保安局的特務監(jiān)視。阿利盧耶夫告訴斯大林，說樓下有“盯梢的人”，斯大林不信，還很不客氣地對阿利盧耶夫說：“你怎么搞的？有些同志變成了嚇破膽的市儈和鄉(xiāng)下佬?！笔聦嵶C明，阿利盧耶夫沒有說假話。9月9日，斯大林又一次被捕，被監(jiān)禁在彼得堡拘留所。他在拘留所待了3個多月，于12月14日被放逐回沃洛格達，為期3年。

1911年斯大林被捕時登記的檔案

謝·阿利盧耶夫夫婦

在他返回沃洛格達的途中，1912年1月5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的20多個黨組織在布拉格召開了第六次全國代表會議。會議宣布把孟什維克取消派清除出黨，并選出了列寧、菲·伊·戈洛曉金、格·葉·季諾維也夫、格·康·奧爾忠尼啟則、蘇·斯·斯潘達良、Д. М. 施瓦爾茨曼、羅·瓦·馬林諾夫斯基（后來發(fā)現(xiàn)是奸細）組成的中央委員會。斯大林是在代表會議結(jié)束時召開的中央委員會全會上被增補為中央委員的。會議還決定建立中央委員會俄國局，斯大林當選為俄國局成員。可見，后來蘇聯(lián)一些官方出版物如《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說會議選出了以列寧、斯大林……組成的中央委員會，這個說法是不準確的。

會議召開時，斯大林正在流放地。2月，奧爾忠尼啟則受列寧委托，來到沃洛格達看望斯大林，并向他通報了會議的情況和他補選入中央委員會的消息。

2月29日，斯大林從流放地逃了出來，在彼得堡稍事停留后，就于3月匆匆南下巴庫和第比利斯。他在那里組建了外高加索布爾什維克組織，并以中央委員的身份進行了一系列活動。這時，他顯然沒有照搬布拉格會議的精神。布拉格會議明確規(guī)定要清除孟什維克取消派，不允許在杜馬選舉中同他們達成任何協(xié)議，而斯大林在3月30日給《社會民主黨人報》寫的關于3月29-30日巴庫會議的通訊中說，在他領導下舉行的巴庫布爾什維克小組會議雖然沒有“吸收……孟什維克參加”，但會議“建議孟什維克同布爾什維克組成一個共同的領導集體”，組成一個“共同的選舉委員會”。實際上，這也不能說斯大林就做錯了，當時革命力量很微弱，聯(lián)合一切可以聯(lián)合的力量是明智之舉。更何況，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的分歧更多的是革命策略不一，基本目標是相同的。

這次他在巴庫和第比利斯待的時間不長，4月初就秘密回到了彼得堡，組織主編布爾什維克的工人報紙《明星報》，并在該報上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同時開始籌備布爾什維克的報紙《真理報》的出版工作。4月中旬，他與第三屆國家杜馬社會民主黨團成員波列塔耶夫、波克羅夫斯基以及布爾什維克著作家奧里明斯基和巴圖林商談了《真理報》的出版和方針問題，并與他們一起編排創(chuàng)刊號。

4月22日，《真理報》創(chuàng)刊號出版。斯大林為該報撰寫了《我們的目的》（社論），闡述了辦報的方針。他說：“《真理報》首先而且主要地將號召把無產(chǎn)階級的階級斗爭統(tǒng)一起來，無論如何要統(tǒng)一起來。既然我們對敵人應該勢不兩立，我們之間就得互相忍讓。對工人運動的敵人要斗爭，在運動內(nèi)部卻要和平，要同心協(xié)力地工作——這就是《真理報》在自己的日常工作中所將遵循的方針?！?sup>在一段時期內(nèi)，《真理報》都遵循這一方針，避免與孟什維克取消派爭論，甚至把列寧寄給該報的文章中有關同取消派的爭論也刪去了?！爱敗墩胬韴蟆菲鸪跤惨獜牧袑幍奈恼轮袆h掉同取消派的爭論部分的時候，列寧非常激動。他給《真理報》寫去了一些氣憤的信”，但也“于事無補”。

1912年斯大林被捕后登記的材料

就在《真理報》創(chuàng)刊號出版的那一天，斯大林被捕了，并被判處流放東西伯利亞納雷姆，為期三年。但9月1日他從納雷姆流放地逃了出來，重新回到了彼得堡。他立即重新開始主持《真理報》的工作，并領導第四屆國家杜馬社會民主黨團的競選運動。10月初，他為黨的競選寫了競選宣言，標題為《彼得堡工人給自己的工人代表的委托書》，要求黨的候選人利用杜馬講壇宣傳工人的要求，促進革命，而不要“在士紳的杜馬中無謂地玩弄立法的把戲”。列寧本人也非常贊賞這個委托書，于11月11日把這個委托書寄給了《真理報》編輯部，并建議務必把這個委托書用大號字登在顯著的位置。

第四屆國家杜馬選舉的結(jié)果公布后，總共有13名社會民主黨代表當選，6名布爾什維克，7名孟什維克。緊接著選舉之后的11月上半月，斯大林應列寧之邀，秘密到奧屬波蘭的克拉科夫去了幾天，參加了在那里舉行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中央委員會會議，討論關于即將舉行的有黨的工作者參加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中央委員會會議、關于在彼得堡的中央代表和中央委員監(jiān)督《真理報》編輯部工作的權利等問題。

同年12月底，斯大林再次奉召到克拉科夫參加列寧主持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中央委員會和黨的工作者、社會民主黨杜馬黨團（布爾什維克）成員的聯(lián)席會議。

在去克拉科夫的路上，斯大林沒有旅行護照，一路上很是不便，但他碰到了一個好心人，是一個波蘭的鞋匠，住在俄國與奧屬波蘭邊界的一個小鎮(zhèn)里。斯大林到了這人的家里，主人請他休息和吃飯，沒有多說什么，只問了問他的客人是不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很遠?！彼勾罅只卮鹫f，并看看屋子角落里的鞋匠工具和小凳，說：“我的父親也是一個鞋匠，在格魯吉亞的老家那邊?！?/p>

“在格魯吉亞？”那個波蘭人重復道，“那么你是一個格魯吉亞人？聽說過你的國家，它是一個好地方，有山，有葡萄園，而且像在波蘭一樣也有沙皇憲兵?！?/p>

“對，就像在波蘭一樣。”斯大林說，“沒有用自己語言教書的學校，但卻有很多憲兵?！彼麄儽舜私徽勚粗?。斯大林心里在想能不能信任這個人，最后還是下了決心說：“我今天必須通過邊界。”

那個波蘭人沒有再問什么，只是說：“好吧，我愿意帶你過去，我知道路?！钡搅诉吔?，斯大林想付錢給他，但被他推開了。他堅決地說：“不，不要這樣……我們都是被壓迫者的子孫，應該互相幫助?！?sup>

經(jīng)過這么一番艱辛后，斯大林終于到了克拉科夫，并如期參加了12月26日至次年1月1日舉行的會議。會議強調(diào)要繼續(xù)同孟什維克取消派進行堅決的斗爭，并通過了《關于〈真理報〉編輯部的改組和工作》的決議，指出《真理報》編輯部“貫徹黨的精神不夠堅定”“對彼得堡社會民主主義工人的黨的生活反應不力”，在闡明整個取消主義的錯誤和危害方面不夠重視，等等。因此，列寧認為必須改組編輯部并迅速采取了行動，委派斯維爾德洛夫主持《真理報》編輯部的工作。

斯大林參加完會議以后，并沒有馬上動身回彼得堡，而是應列寧的要求繼續(xù)留在克拉科夫。當時列寧住在克拉科夫，強烈地感受到了民族主義的危險。況且在當時的歐洲，正風行“民族文化自治的理論”，這一理論是奧地利社會民主黨思想家奧托·鮑威爾提出來的，主張在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前提下，每個民族可以分別地組成超地域的特殊聯(lián)盟，每個民族派出其代表組成解決純屬文化問題的機關。這一理論特別受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內(nèi)的獨立的民族主義派別組織崩得（全稱立陶宛、波蘭和俄羅斯猶太工人總同盟）的青睞，他們以“民族文化自治”的要求與布爾什維克的民族自決權的主張相抗衡，反對列寧的建黨路線和革命策略，企圖以狹隘的民族主義原則改造黨。列寧為了挫敗國內(nèi)外的民族主義勢力對俄國無產(chǎn)階級政黨的建黨路線和實踐的干擾，正全力與他們論戰(zhàn)。

斯大林在克拉科夫逗留期間，多次與列寧晤談，談《真理報》的工作，談民族問題。大概是受到了列寧的啟發(fā)與鼓勵，他決心寫一篇大的有關民族問題的文章。其實，有關民族問題，斯大林早在高加索工作期間就有所涉及。還在1904年，他就寫過《社會民主黨怎樣理解民族問題》，當時的基調(diào)是，必須用階級斗爭的觀點看待俄國的民族問題，但這決不是說階級斗爭學說能夠取代民族學或民族問題。他在文章中曾正確地指出：“為了無產(chǎn)階級的勝利，必須不分民族地把一切工人聯(lián)合起來。很明顯，打破民族間的壁壘而把俄羅斯、格魯吉亞、亞美尼亞、波蘭、猶太和其他民族的無產(chǎn)者緊密團結(jié)起來，乃是俄國無產(chǎn)階級勝利的必要條件?！钡谖恼轮幸脖┞读艘恍┟褡逄摕o主義的傾向，如否定民族精神的存在，他說：“是‘捍衛(wèi)民族精神及其特性’嗎？……科學老早通過辯證唯物主義證明了任何‘民族精神’都不存在，而且也不能存在……既然任何‘民族精神’都不存在，那么不言而喻，對于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加以任何捍衛(wèi)，在邏輯上是愚蠢的，這種愚蠢必然會引起相應的、歷史上的（不良的）后果?！?sup>

1913年1月下半月，斯大林動身去維也納，搜集有關民族問題的材料。他在維也納見到了布哈林。由于斯大林不懂德文，布哈林在搜集和翻譯有關資料方面給了他很大的幫助。在那里，斯大林也見到了托洛茨基和亞歷山大·特羅雅諾夫斯基（未來的蘇聯(lián)駐美大使）夫婦等人。

斯大林在維也納待了一個月左右，寫成了《民族問題和社會民主黨》（后來標題改為《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一文。他在這篇文章中，給“民族”下了一個著名的定義：“民族是什么呢？民族首先是一個共同體，是由人們組成的確定的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既不是種族的，也不是部落的?！懊褡迨侨藗冊跉v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jīng)濟生活以及表現(xiàn)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zhì)的穩(wěn)定的共同體……這些特征只要缺少一個，民族就不成其為民族。”斯大林根據(jù)這個定義，論證了猶太人不是一個民族，并斷言，“民族不是一個普通的歷史范疇，而是一定時代即資本主義上升時代的歷史范疇”。

在馬克思主義民族學初創(chuàng)時期出現(xiàn)的這篇著作，其基本理論觀點并未經(jīng)受住歷史的考驗，但此文以大量篇幅批判了鮑威爾的“民族文化自治理論和崩得派的一些主張，因而受到列寧的重視。1913年2月，列寧在寫給高爾基的信中說：“關于民族主義，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應當非常認真地研究這個問題。我們這里有一位非常好的格魯吉亞人正在埋頭給《啟蒙》雜志寫一篇大文章，他搜集了一切奧國的和其他的材料?！?sup>同年3月，列寧在寫給加米涅夫的信中說：“國內(nèi)逮捕事件非常嚴重?？掳捅蛔トチ恕掳停槿凇秵⒚伞冯s志）寫了一篇有關民族問題的長文。很好！應該反對崩得和取消派的分離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為真理而戰(zhàn)。”

從維也納回國后的斯大林（1913年）

斯大林寫完這篇文章后，于2月中旬回到了彼得堡。2月23日，布爾什維克組織在合法的《真理報》主辦下舉行了一場音樂晚會。斯大林想去參加，因為在那里可以見到許多同志，但又拿不定主意。斯大林去征詢馬林諾夫斯基的意見，馬林諾夫斯基向他擔保，他去不會有危險，警察在這樣的公共場合不會逮捕他。斯大林去了，但立即被逮了起來。從此以后，斯大林在監(jiān)獄和流放地默默地度過了漫長的四年。

參見《列寧全集》第2版第21卷第530-531頁。

參見《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158頁。

《斯大林全集》第2卷第243頁。

娜·康·克魯普斯卡婭《列寧回憶錄》，見《回憶列寧》第1卷第464、482頁。

參見《斯大林全集》第2卷第246頁。

這是斯大林后來向安娜·阿利盧耶娃描述的。安娜·阿利盧耶娃在其《回憶錄》（莫斯科1946年版第185-187頁）中記述了此事。

參見《列寧全集》第2版第22卷第286-287頁。

《斯大林全集》第1卷第30、44-45頁。

參見《斯大林全集》第2卷第291-300頁。

《列寧全集》第2版第46卷第243頁。

《列寧全集》第2版第46卷第261-262頁。

馬林諾夫斯基（1876-1918）早在1907年起就主動向警察局提供過情報，1910年他被錄用為沙皇保安局密探。直到1917年保安局檔案公布后，他才被揭露出來。1918年他被全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最高法庭判處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