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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二)

虛度一生:一個人的精神自傳(全二冊) 作者:曾慶仁 著


自序(二)

我看不清自己,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我是多個人的組合,或者說是多個肉體和靈魂混合成了一個肉體和靈魂。這個被我稱為“我”的人,他父親給他起了一個名字,但我心里非常清楚,那僅僅只是一個符號。它代表不了什么,就像概念不能代表判斷,判斷不能代表概念一樣。

我不是一個人,我是多個人。所以我身上的矛盾就不能用自我矛盾來解釋了。因為自我矛盾無論有多么壯烈,它仍只是一個人身上存在的東西,或者說這些矛盾所有的概念都來自于我的“主體”情感。“主體”是從自身出發(fā)來解釋的,但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我身上的矛盾無法用這個“主體”來解釋了。或者說,我身上的矛盾已經無法用“一個人”的矛盾來解釋了。

尼采“成為自己”的箴言曾讓我激動過,但后來我不僅為此感到困惑,甚至還有點感到憤怒了。“成為自己”,成為哪一個自己?一個人當他已不是一個人的時候(已成為多個人的組合),他怎樣做才能成為自己?他還有可能成為自己嗎?而??略谏淖詈髿q月對一位美國記者說:“在生活和工作中,我的主要興趣只是在于成為一個另外的人,一個不同于原初的我的人?!彼坪跤悬c接近于我的“感覺”了,他無非是想告訴我們,人的自我應當不斷地改變,而不應永遠只是那個固定不變的“自己”。詹姆斯·米勒說:“在此過程中,‘人是什么’?這個康德最初提出的人類學問題,被暗暗篡改成尼采的問題:我是怎么變成現在這個我的?我為何要為做現在這個我而受苦受難?”而我的疑問是:“現在這個我,難道僅僅只是一個我嗎?”我困惑,我感嘆,正如1966年5月29日出版的法國《快報》所說的“人是一件新發(fā)明”一樣,我已無法理解我僅僅只作為一個人的存在了。

在讀??履遣坑绊懞驼鸷呈澜绲乃枷朊缎允贰窌r,一段中國人寫的評論吸引了我:“他的每部著作似乎都標志著一個新的起點,新的境界,似乎都出現了一個新的???。”是一個新的??聠??而在我看來,??略揪筒皇且粋€人,他實際上是很多人在他一個人身上體現了出來,只是這種“體現”,福柯沒意識到,我們都沒有意識到而已?;蛘呶覀兦拜呏钦撸òǜ?拢┰缇鸵庾R到了,他們只是采取了一種奇怪的沉然隱藏了這個秘密。

每個人就這樣成為了自己的秘密,而在這個秘密中,作為世俗“生活”的我和作為詩人“生活”的我,卻被一種更大的神秘賦予了“矛盾”的意義。世俗“生活”的那個我越循規(guī)蹈矩和平淡無奇(只因一個小小的暈車就“殺死”了他行萬里路的愿望),詩人“生活”的我就越會別致新穎和引人入勝。這個差異表面上看是由兩個“我”不同的思維方式造成的。而實際上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作為詩人的那個“我”,原本就不是一個人,或者說是很多人共同在“我”的一生中體現了。這一事實的關鍵似乎都來自于我們對“真實”的認識,我曾在札記中說:“寫作虛構了我,虛構是另一種真實?!眲e以為我這是學某些西方作家在玩“真實游戲”,以為我的寫作只是沉浸在虛構的虛無中的產物,更不要以為我也像米勒說的那樣:“因為福柯也對‘真實’概念本身提出了質疑,這暗示著他自己的所有歷史研究,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虛構’之作?!辈?!不!不!我的“虛構”似乎和福柯的“虛構”有所不同。??略f:“人們都必須把他們所想所說的同他們所做的,同他們的真實身份進行對照?!备?路Q自己一生都“處于偉大的尼采式求索的陽光之下”,也就是說,他一生的奮斗旨在實踐尼采的箴言:“成為自己?!敝皇撬倪@個“自己”是一個有興趣成為另一個人的“自己”,說白了,那只是一種更高形式和境界地成為“自己”罷了。但我不同,首先我不是一個哲學家,所以我不可能在一種深奧難解的形式里,哪怕是我的虛構,也不存在虛構的前提。作為一個詩人,如果我沒有興趣探討理性的歷史,我就可以不去探討理性的歷史(哲學家做不到)。我寫詩(不管寫什么)可以遵循嚴密的規(guī)則也可以任由隨意的心境。

我可以在任何時間和地點“虛構”自己,雖無法避開“我”生命里多個人的“意志”,不能避開多個“我”都為“自己”生命進行辯護的熱情。但似乎這一切仍能被某種意志控制。這種意志能賦予那個作為詩人的我(包括多個我)一種能力,而這種能力最大的“特權”就是能控制“泛濫”。它同時也是“我”(多個我)共同在寫作迷宮的“體驗”不至于迷失方向的有力保障。雖然我過于隨意性的寫作本質上是沒有方向的(但本質不能剝奪它對“方向”的向往和感覺)。所以“我”的寫作不含有預卜,同時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其實它只是無所不在的語言籠罩著的另一種事實,而我永遠只是一個站在這事實上吐露心曲的人(或者是多個吐露心曲的人在我一個人身上體現)。雖說我曾有過超脫,也有過擺脫。但對于“寫作”這種能攪得心神不安的“極限體驗”還是會產生某種“恐懼”,特別是在它變態(tài)的時候,我是無法和它共同享受“平等權利”的?!罢Z言”過于“貪婪”,但我卻用它捏造的模糊卻讓那個叫“我”的家伙著迷。敏銳應該可以算一種精細的感覺了吧,雖寫作的意圖不能和道德的意圖相提并論,但我們無法否定它們都是一種感情冒險,倘若承認感情都是被扭曲過的話,那么我們對人類的情感就會有更加清醒的認識了。尼采曾說:有一位旅行者,他曾周游過許多國家和民族,足跡遍及好幾個大洲。有人問他,在他看來什么是所有人的共同特征。他回答:“好逸惡勞”。確實,人的情感本身,或者說本質上是好逸惡勞的。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就像黑暗看上去有著陰郁的色彩一樣。

我應該算得上是一個已經“知道”了自己秘密的人,是的,我“知道”:我注定不可能是一個“人”,所以,我注定是混淆和混亂的。我不可能隨心所欲,因為我有多顆心,每一顆心又有太多的欲望。我也不可能像尼采所說的那樣:“比你的夢更屬于你自己的東西,是沒有的?!蔽腋豢赡芟窀?乱粯?,他寫道:在夢里,我能找到“坦露的心”。真的,我找不到,因為有太多的“心”,我無法找到那顆真正的心。一個有多顆“心”的人,實際上是一個無“心”的人。所以,我常常處在無“心”的狀態(tài),而在這種狀態(tài)下,我慢慢發(fā)現了在我身體里游動的那種東西,我把它叫“巡游者”。它常常在我意識于某種意味上偏離以后才會出現,它出現時產生的效果,后來我發(fā)現正是當時我所產生的立場,或者是某種渴求。那些東西會經過記憶的自然篩選而保留下來。作為詩人的我會將它記錄下來,但我因為一直沒有找到那真正屬于我的煉金術般的語言,所以,嚴格地說我仍沒找到我最好的“表達”。自此以后,我意識到:一個寫作者(包括世上所有的寫作者)是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自己最好的表達的。因為,一個寫作者是不可能真正理解“表達”上的觀念與價值的。何況,每個寫作者都有每個寫作者的寫作的“原罪”,再加上語言的確定性和不確定性在寫作者和讀者之間“制造”的誤導。我們接觸到的寫作者的“身份”和我們看到的作品的“身份”之間,它們之間的賭注,以及相互都感到誘人的夢幻般的感覺,這一切,我們是無法真正地了解了。我知道:假如我能將一個東西寫到極致,那個東西肯定會死去,或者它從根本上就不是真實的。作家處于被淹沒的狀態(tài)是正常的,但作家必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到底是被一種什么東西所淹沒。我們眼睛能看到的所謂的真實世界還有替身呢?難道那淹沒作家的東西就不能是個替身?何況所謂的我原本就是多個我,假如多個我都找到了自己的替身,那么我的寫作還能算是我寫的嗎?如果按布洛赫寫維吉爾一樣:“我的始里有終,我的終里有始?!蹦敲?,那么多我的“始終和終始”又會是一個什么模樣呢?也許這一切,那面鏡子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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