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的“忘不了”

這一聲嚇破了膽的尖叫，還真是石破天驚，一剎時左鄰右舍，開燈的開燈，推窗的推窗，人聲嘈雜，狗吠連連的亂成一片，恰似軍隊里炸了營一般。弄得我目瞪口呆，六神無主，像被人點(diǎn)了穴道似的，站在木箱上寸步難行。突然間宿舍的院墻上竄出一個人頭來，看見我也是一愣。我認(rèn)得他——永華的電工曹××。當(dāng)時正在泡宿舍的女工阿好，所以整天癡在工人房里，和阿好做些兒童不宜觀看的動作，我曾經(jīng)當(dāng)面挖苦過他，如今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李翰祥！這小子看女人××！”（其實他豈止看人××。）

“打！打這個癟三！”聽聲音還不止三五個。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跳下箱子扭頭就跑。地濕腳滑，加上心慌意亂，剛好踩在一塊香蕉皮上，前腳一滑，后腳蹬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雙耳嗡嗡作響。聽見后面的人聲、腳步聲、謾罵聲，亂成一片，我拼了命地掙扎起身，連滾帶爬地踉蹌前奔，好容易跑到巷口，已是上氣不接下氣，還好沒被人追到。轉(zhuǎn)到廟街，順著一間樓梯，爬上了天臺，驚魂未定地伏在天臺圍墻上下望，只見永華宿舍門口黑壓壓的一大圈子人，把周曉曄圍在中間，聽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細(xì)述原委，抽抽咽咽地說她見鬼的經(jīng)過（真是活見鬼）。那群人里有趙大剛、韓肇祥、阿陳、屠梅卿、曹××，還有女工阿好。曹××的話最多，只見他義憤填膺地在那里大發(fā)謬論：“李翰祥這小子，下三爛，沒有人格，趴在廁所窗口看女人解溲，王八蛋，手里還拿著一面小鏡子。”（好，他媽的，替我加了一面小鏡子。）

叫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卜萬蒼導(dǎo)演的場記查××說的：“李翰祥這小子，我看透了他，你們看著好了，這小子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我含著眼淚在心里重復(fù)他這句話，一遍又一遍，一直到街上的人們都散了，鄰居們的窗關(guān)了，燈暗了，我才如夢初醒地走下天臺。事過境遷之后，我沒有什么“不了情”，但我有我的“忘不了”。

忘不了——李翰祥這小子沒有人格。

忘不了——李翰祥這小子一輩子沒有出息。

人格沒有標(biāo)準(zhǔn)，出息也沒有止境，從小國華叔就告訴我，做人不要?dú)?，只要記。第二天起，我不再遲疑，也不再怨天尤人，更不再自暴自棄，我不只要“有”出息，更要出人頭地。首先我要面對現(xiàn)實下定決心搬出九龍仔，我不要老窩在那兒，“隱云峰享受清閑”的隱士生活不是我過的。

那時候長城公司已經(jīng)開始拍戲了，永華的宣傳主任朱旭華先生，也到了長城，掌的仍是宣傳部。在永華的時候，他看過我的素描，所以對我的印象還不錯。我硬著頭皮去見他，希望他能幫助我在宣傳部安插一個職位，譬如畫畫廣告之類的。朱先生很客氣地一口答應(yīng)，還很熱心地替我找出一張王丹鳳的照片，叫我馬上畫一張給老板看看。于是替我找了一塊快巴板，正巧張善琨先生由樓上的寫字間走下來，看了看我的“試卷”，向朱先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走出去了。朱先生笑著告訴我：“考試及格，當(dāng)即錄用?！痹滦绞歉蹘哦侔耸?，并且說空下來的時候還可以拍拍特約戲。在我說來，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出息，更談不到什么出人頭地，但我總算朝這方向邁開了第一步。我感謝朱旭華先生，給予我重新做人的機(jī)會，真的，衷心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