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萬蒼果真“大”導(dǎo)演
當(dāng)時永華的情況,套句廣東話說,就是“七國咁亂”,有左有右,有中間偏左,也有中間偏右,另外還分上海幫和重慶幫。上海幫以張善琨、朱石麟及李萍倩先生為首,劉瓊、李麗華、孫景璐等副之;重慶幫以張駿祥、吳祖光、程步高三位導(dǎo)演為首,陶金、白楊、顧而已、舒繡文、高占非、錢千里、鄭敏等副之。起初兩幫還僅限于鉤心斗角,暗地里使勁兒,后來發(fā)展到真刀真槍赤膊上陣的時候,被李祖永先生壓了下來,永華才能多維持了一陣子(重慶幫曾經(jīng)打算租借大中華成立永華二廠)。
其中不左不右、不偏不倚的要算大導(dǎo)演卜萬蒼了。卜先生一口的標(biāo)準(zhǔn)揚州話,拍戲永遠穩(wěn)如泰山(所以后來開了間公司也叫“泰山”)。迄今為止,若說中國影壇真有大導(dǎo)演,那卜先生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了。因為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夠“大”,不僅姓氏筆畫占了便宜,身量也不吃虧,寬肩大背,肚大腰圓不說,身高還是六尺有余,頭也不小??!頭大如斗,腳也夠瞧的,腳大如扇,外加眼“大”有神,耳“大”有輪,鼻“大”有準(zhǔn),嘴“大”有唇,嗓門兒也夠“大”,一聲“開麥拉”山搖地動,口氣也夠“大”,大話一出鬼神皆驚,有一句口頭語,至今傳遍影圈:“慢慢仆(揚州話‘拍’有如‘仆’),早晚要仆完的?!保ㄟ€好拍的是國語片,要是粵語片,容乜易整條街都叫他仆完?。┻€有一句大話,也是膾炙人口:“我的戲,是三分鐘一個笑料,五分鐘一個高潮!”
自從拍了《國魂》之后,他更是大紅大紫,所以他自成一派,自認老大(不是老大徒傷悲的那種老大),所以他戲里的演員包羅萬象,只要角色合適就行(當(dāng)然他也有點私心,羅維是他的干兒子,戲也就比人家多一點)。
《公子落難》就是這種復(fù)雜情況下的犧牲品。我是因禍得福,多賺了十幾天的酬勞;周曉曄卻是因福得禍,眼看著吃到嘴邊的鴨子,又展翅搖翎地飛了,不只心灰意冷,簡直痛不欲生。幾天沒見面,還真替她擔(dān)著一份心思,她大概怕見公司的同仁,更怕聽那些冷言冷語,甚或怕我口無遮攔地給她來兩句,唉,怎么會呢,事到如今,安慰她都來不及呢!
半個月過去了,周曉曄一直都沒露面。我還真惦著她,又不好意思向人家打聽,更不愿意到永華宿舍里去找她。于是日思夜盼,變成了寢食難安,最后終于忍無可忍,不顧一切地跑到廟街,站在永華宿舍旁邊的小巷子里,閃閃縮縮地由早等到晚,再由晚等到夜。都快十一點了,我還滴水未進呢,生怕錯過了和她見面機會,看樣子她若沒搬走,就是一天沒出門。于是我由小巷繞到她宿舍的后面。那兒是一條窄窄的長巷,地下濕濕滑滑,果皮紙屑、廢木頭爛箱子的,好不骯臟。陰溝里還真像文天祥的臺詞一樣,躺著兩個死老鼠,一陣撲鼻的怪味,還真夠嗆。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隔墻聽見周曉曄和女工說話的聲音,然后又聽她進了洗手間。當(dāng)時我還是一陣心跳,手足無措,不知怎樣演這出“墻里墻外”,編好的一肚子情話也不知由何說起。我把靠墻的一個四尺多高的木箱移到窗下,躡足爬上窗外,滿以為站在窗外可以說幾句比瓊瑤女士《窗外》還“窗外”的文藝腔,或者來兩句“月下對口”:“窗外的明月光啊,我爬在那窗兒上?!睕]想到我搬箱爬窗的聲音,早已驚動了周女士。她正睜大眼朝窗外望,猛然間看見一個黑臉爬了上來,如何不驚。馬上站了起來,花容失色地大喊大叫:“鬼——呀,大黑鬼呀!救命——命——啊——”一邊大叫一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