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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伯伯抽屜里的故事

三十年細(xì)說從頭 作者:李翰祥 著


顧伯伯抽屜里的故事

至于《關(guān)東大俠》,更是與我同年同月生,因為它的攝制日期剛好是民國十五年三月。是任導(dǎo)演用“月明公司”名義攝制的。和暨南的《江湖廿四俠》,昌明楊小仲、陳趾青聯(lián)合導(dǎo)演的《火燒平陽城》,友聯(lián)徐碧波導(dǎo)演的《兒女英雄》等同時攝制。在民國二十五年出版的《中國電影年鑒》,曾經(jīng)如是寫道:

(武俠片和火燒片:)民國十五年,上海電影檢查委員會成立,各公司乃改頭換面,競攝武俠片,怪裝異服(如《古宮魔影》及《海外奇緣》等)仍屬怪誕,于社會以不良影響。當(dāng)那個時期,非武俠蠻打,或機關(guān)巧妙,便不賣錢,所以攝成之武俠片,不下數(shù)百部。

看一九二六年的上海銀色世界,幾以為是一九七九年的香港影畫。

拍《女勇士》的時候,任先生住在九龍的界限街,拍戲是在侯王廟后的世光片廠。他喜歡聊天說地,更愿意別人跟他聊《關(guān)東大俠》,他說關(guān)東州有三宗寶:人參、貂皮、烏拉草(其實,數(shù)來寶的已經(jīng)唱了不止一次)。我沒有吃過人參,可是戴過貂皮帽子,穿過烏拉草的靴子。他跟我說:“知道長白山的故事嗎?寫幾個來看看!”

一句話,引起我寫劇本的興趣,于是買了兩百張打字紙,每天在青山道的“南廬酒樓”大寫《白山黑水血濺紅》《女俠駝龍》《雪里紅》《小白龍》等故事。當(dāng)時一盅兩件是三毫錢,為了節(jié)約,每日兩毫凈飲,一坐就是四五個鐘頭,一個星期之后,居然把老板“飲”了出來,請我這位大編劇遷地為良。他哭嗤糊啦地還挺可憐:“大佬啊,我哋要做生意,大家都像你一樣凈飲兩毫,坐四五個鐘頭,我哋食乜嘢!”

好,原來我不是生意經(jīng)!

寫好的故事,一個個地交給任導(dǎo)演。他老先生一轉(zhuǎn)手,又交給了顧文宗先生。顧家伯伯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余時間看這些莫名其糊涂的“故事”,一拉寫字臺的抽屜,朝里一放,我的大作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再也見不著天日。雖然我明知如此,但仍然毫不氣餒,又把幾個故事?lián)Q上另一種顏色紙,重新抄寫一遍,再送給任先生。他一轉(zhuǎn)手,又關(guān)在顧伯伯的抽屜里。

日久天長,我給任先生的故事,比秦檜給岳武穆的十二道金牌還要多。大概他也不好意思起來,一天,特別把我請到他的府上,好酒好菜的款待我又吃又喝之后,“李翰祥,你的故事寫得很好,內(nèi)容很豐富,稿紙也多彩多姿,不過顧先生說,都要改一改,否則不大適合拍電影(根本沒看,怎樣適合),有兩個改好了(才怪),已經(jīng)送到新加坡去了(新抽屜),大概很快就有回音了,等著聽好消息吧!以后,咱們暫時停一停吧。喏!這是二十塊錢,給你的,不能說是故事費,意思,意思!先甜甜手!”

我看著那二十塊呆了半天,想不到我辛辛苦苦,再接再厲地日寫夜抄,終于有了報酬,真是皇天不負(fù)苦心人哪!我居然除了拍特約戲、畫速寫人像之外,又用一種新的本事賺到二十塊錢了。心一酸,不禁熱淚盈眶,差點沒哭出聲來!雖然兩毫凈飲也用了不少,雖然明知那些故事都堆在顧伯伯的抽屜里,雖然明知這二十塊是任先生可憐我的同情錢,但他終于鼓勵我走上日后從事電影編導(dǎo)的道路。我正式編導(dǎo)的《雪里紅》,也就是顧先生抽屜里的故事。我用顫抖的手接過任先生那珍貴的二十塊,甜的不是手,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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