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個短命特寫

我第二部參加拍攝的電影——《女勇士》，就是任彭年先生導演的，顧文宗先生幫他做副導演，女主角仍是他的夫人鄔麗珠（據(jù)說原配任夫人，是鄔麗珠的姐姐，姐死妹繼，二十余年夫?qū)扪?，合作無間）。

他們夫妻檔，是以拍《關東大俠》而一舉成名的。中國影壇的武后，應以鄔麗珠為始。她大紅大紫的時候，演黃飛鴻的關德興師傅，還叫新靚就哪！

任彭年導演在一九一八年就開始搞電影工作了。那時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的印刷所里，當訂裝部的工友，因為喜歡京戲，所以經(jīng)常在舞臺上票幾出，偶爾興之所至，也客串幾場文明戲。后來印刷所的陳春生搞“活動電影”，就把他調(diào)到身邊當助手，于是，陳編任導，拍了不少滑稽打斗片。所以任彭年先生可說是中國電影導演的開山始祖之一。不過導演《女勇士》的時候，他只是掛個名字，在場上坐一坐，吃吃豆腐而已，真正的導演工作，完全交給了顧文宗先生（他是任導演的同事，以前在商務印書館，幫王云五先生編過四角號碼字典）。

那時拍武俠片，還沒有武術指導一職，只不過袁小田、周小來等北派師傅共同拆招而已；打斗場面也是以群打為主，經(jīng)常二三十人打作一團。只見鄔麗珠女士，用一根三節(jié)鞭，左打一鞭，右掃一棍，嘴里不住喃喃有聲，細聽起來與李小龍的哇哇大叫，又別有一功，原來句句都是上海閑話：“操那去勒！操那去，操那！操！”

雖然語匯不多，但是詞句精簡，邏輯性強，清脆有力。但見她，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橫眉立目，操那連聲，實不遜當年公孫大娘舞劍的威風！

任導演手持拍板，隨著鄔女士三節(jié)棍的節(jié)奏，把拍板敲得啪啪山響，隨著鄔女士的一聲“操那”，也附和一句：“娘個西皮?！?/p>

所以我知道，任導演不止二黃唱得好，“西皮”也不錯。一時之間，婦唱夫隨，好不熱鬧。

“操那?！?/p>

“‘啪’（拍板聲），娘個西皮！”

“‘操那’去勒！操那操！”

“啪啪啪！”

“娘個西皮！娘西皮！西皮！娘！”

有時鄔女士情緒高漲，節(jié)奏也就加快，任導演的嗓門也就跟著提高，有一次大概是聲音太大了，錄音師打鈴喊，任導演還不知就里：“啥體？”

“有人講閑話！”當時錄音師大名叫張華，毫不買賬。

“導演講閑話！”

“娘西皮，我格閑話弗要收好了?！?/p>

“已經(jīng)收進去了。弗來事，再來過?！?/p>

任導演還拿他沒辦法。

記得那天我演個酒店的仆役，穿了一身白制服，大概老板娘對我的長相有意見：“操那去了，哪能加黑？阿是紅頭阿三啊！”

當時我的臉熱烘烘的一陣，頭沒紅，臉還真有點燒盤兒。顧文宗對攝影師說：“來，換七五鏡頭，拍李翰祥的特寫！”我馬上整整衣襟，朝鏡前一站，把手中的托盤舉好。忽然聽見鄔麗珠女士在一旁冷言冷語：“操那去勒！仆役拍啥個短命特寫。”

顧文宗一聽老板娘有意見，馬上改口：“李翰祥手里托盤的特寫，由鏡前托遠，然后李翰祥的背景，走到女勇士的臺前，放下托盤！”

好，真是短命特寫，連一分鐘都不到就改成背影了，媽勒個巴子，大概東北人后腦勺子值錢！

1. ?西皮：中國傳統(tǒng)戲曲調(diào)名。在京劇、漢劇、徽劇等劇種里，西皮同二黃（調(diào)名）并用，合稱“皮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