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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沙熱,我要為你唱一支歌

人民日報70年報告文學選 作者:


布沙熱,我要為你唱一支歌

聞捷

布沙熱,我要為你唱一支歌,為那些和你一樣的維吾爾姑娘唱一支歌。

當我拿起筆來的時候,忽然想起1952年的春天,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和一位我所敬愛的將軍,從烏魯木齊到水磨溝去。那時,“七一”棉紡織廠的廠房竣工不久,車間里剛安裝起一部分紡織機器,一群來自上海和青島的女工正在試車。

參觀以后,我曾問過:“這個廠怎么沒有維吾爾族女工呢?”

將軍抬起右手,捏成拳頭,在眼前不住地晃動——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他說:“不久就會有的。一定會有的?!彼穆曊{那樣肯定和自信,像作戰(zhàn)的時候下達命令一樣,令人不能不信服。

當時,我們相視著笑了……

今天,1956年的春天,在這百花盛開的北海公園里,我看到了你——布沙熱,你知道嗎?當我和你握手的時候,我是多么地激動啊!因為我看到在你的胸前,那黑色的燈芯絨襯出兩枚金光閃閃的獎章,多么耀眼的先進生產者的獎章呵!我之所以如此激動,還因為我看到維吾爾民族的第一批紡織女工成長起來了,我看到了我們黨的民族政策的光輝。

布沙熱,你是多么幸福呵!你今年才十八歲,你的名字就已經列入全國先進生產者的名冊了。

在天山南北的綠洲上,我曾經和許多像你媽媽哈特木汗那樣年歲的人談過心。她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向我哭訴,哭訴自己在舊社會遭受的不幸。那時候啊,女人不被當作人看待,女人像牲口一樣被出賣,女人不能自由地走出大門,女人整日吞飲著眼淚過生活。

而你,布沙熱,卻是另一個社會的人。你的家庭在土地改革的時候分到了土地,去年冬天又參加了農業(yè)生產合作社。你的媽媽在社會改革運動中,頭腦開了,眼睛亮了。她愛你。正如你說的:“媽媽不愿把她自己受過的痛苦,再讓我嘗受一點?!蹦愕母绺缛庾伟⒑?,土地改革中的積極分子,現在成了共產黨員,擔負著鄉(xiāng)文書的工作。你的妹妹阿依孜木,早就戴上了紅領巾。你呢,已經是一個光榮的青年團員。我知道,在遙遠的新疆,那星羅棋布的綠洲上,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有著許許多多你們這樣幸福的家庭,有著許許多多你這樣幸福的姑娘。

1954年你從高小畢業(yè)了。正在這時,“七一”紡織廠派人到喀什噶爾招考女工。新的生活,勞動的生活呼喚著你。你報名投考后被錄取了。現在,社會的風氣變了。在你大步前進的道路上,再沒有媽媽年輕時代所遭受的重重阻礙了。村子里有很多人到你家里去,向你媽媽祝賀,祝賀她生了一個多么能干的女兒。你們一家人都樂得合不攏嘴來。

初冬到了。樹葉子飄落的時候,你這個喝喀什噶爾河水長大的姑娘,和幾十個年歲相仿的姐姐妹妹們,分乘著汽車,向烏魯木齊飛駛而去。

臨走的前夕,你睡在媽媽的身旁。她撫摸著你的頭,千叮嚀,萬囑咐。她說:“你要好好學本事啊!織出布來,也好叫媽媽穿一穿?!闭驗檫@樣吧,她的眼眶里雖然有淚花打轉,卻沒有流出來。你也含著淚笑了。第二天一早,你哥哥送你上車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聽黨的話,好好干!”像你這樣的姑娘,是懂得這句話的分量的。

十一月二十一日,你們到了烏魯木齊。漢族女工親切地接待你們。她們幫你們收拾房間,給你們打水生火,問寒問暖。你說:“我好像回到了家里?!辈忌碂?你的感覺一點也不錯。

經過一個多月的學習,在十二月底的一天,你們被分配到車間去。你成為乙班第二緯紗組的一員。新的生活正式在你面前展開了。

你告訴我你第一次走進車間的心情。你說:“那時候,我的兩手緊緊抓著衣襟,驚奇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想要和同伴們說點什么,機器的吼叫壓倒了我的喉嚨。哎呀!那么寬大的房間,那么明亮的長窗,那么多的機器和工人。真奇怪,一會兒工夫,棉花卷就轉成了細線,機器就織出很長一截布來。機器織一天,恐怕比媽媽用手織一年還要多呢?我想,我也要使用這些機器了,心里高興極了。我又一想,我怎么才能學會使用它呢?心里由不得害怕起來?!睂τ谝粋€來自農村的姑娘,這一切自然會使你驚奇和高興。不過,對于一個意志倔強的姑娘,這一切又不會使你長久害怕下去。

晚上,在宿舍里,和你一同從喀什噶爾來的姑娘們議論開了。有人心虛地說:“半年內能夠掌握這些機器,就不錯了?!庇腥松踔劣悬c悲觀:“就怕學一年也使喚不動它。”布沙熱!你一言不發(fā)地躺在床上想什么呢?那時,你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哪里會失眠呢?可是你卻一連好幾個夜晚不能好好地安睡。就在這個時候,你哥哥來信了。他勉勵你的話還是那樣一句:“聽黨的話,好好干!”你想著、想著,忽然想通了。你和你的同伴加米拉木、阿米乃木說:“只要我們好好學習,有黨的關照,有漢族大姐的幫助,我們會很快地學會操縱機器的。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你的話鼓舞了自己,也鼓舞了大家。大家都稱贊你說得對。你們約定:誰先學會使用機器,誰就來幫助大家。

開始你跟著漢族女工于從蓮當徒工。她對你關照得無微不至,一會兒告訴你這個機件的名字,一會兒告訴你那個機件的性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你是那樣地虛心和認真。她怎么教,你怎么學;她怎么說,你怎么做。遇到不懂的地方,你就一問再問,直到明白為止。有時因為語言的隔閡,你們就用手式交談,你跟在她的背后,按照她的動作比劃過來,比劃過去。你說你從心眼里喜歡于從蓮,把她當成自己的大姐。其實,這位來自青島的漢族女工,只不過比你大兩三歲,也還是一個離開家庭不久的年輕姑娘哩!是黨的民族政策和年輕人的共同理想,把你們像姐妹一樣緊緊地團結在一起了。

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九天以后,你就開始獨自看管二百個錠子了。

看管錠子是一件并不簡單的工作。特別對于像你一樣剛剛穿上工作服的姑娘,看管錠子是很吃力的。在最初的幾天,錠子好像專門和你作對,不是這根細紗斷了頭,就是那根細紗斷了頭。你跑來跑去,接來接去,跑不停,接不完。當時,你心里是多么地焦躁啊!于從蓮是從這樣艱苦的道路上走過來的。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候,你是多么需要精神上的鼓舞,又多么需要技術上的幫助。她不時地對你說:“堅持下去!人間沒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難。你要堅持,爭取做維吾爾族的郝建秀?!彼嬖V你,一走進車間就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做到心平氣靜。如果發(fā)現細紗經常斷頭,就應當馬上檢查機器。

從此,你變得沉著多了。每當有些細紗斷了頭的時候,你會低聲地告訴自己:“布沙熱!安靜一點,安靜一點?!比缓髲娜莸匕鸭嗩^接上。如果遇到哪部機器上經常發(fā)生細紗斷頭的現象,你也會低聲地詢問自己:“布沙熱!它為什么老是斷頭呢?原因在哪里呢?”然后冷靜地檢查每一個齒輪,擦凈它,給它上油。

二十三天以后,你就從看管二百個錠子提高到看管四百六十四個錠子了。你對一切新鮮事物總是興致勃勃。在車間推廣組紗順向包拈鑲頭或是吸棉器解拈接頭等新方法時,你總是克服一切困難,積極學習,認真執(zhí)行。你和大家一同前進,又走在大家的前頭。你接的紗頭疙瘩很??;換粗紗平均每只二十二秒,并且做到不斷頭;皮輥花率也平均比規(guī)定標準降低了百分之零點一七。由于你自己的努力,你成了維吾爾民族第一批紡織女工中的先進者。在短短的一年內,你又從看管四百六十四個錠子,提高到看管六百九十六個錠子了。你的同伴們看著你。你前進一步,就給她們增添一分信心,她們也就飛快地追趕上來?,F在,無論是加米拉木,或者是阿米乃木,也都看管到六百個錠子了。布沙熱!你在生產中所起的這種作用,你曾經意識到了嗎?

你對我說,你很愛你的紡紗機,連它發(fā)出的有規(guī)律的“嗖嗖”聲,聽起來都是動人的。你一天不聽見它歌唱,心里就感到寂寞。正因為如此,從你第一天走進車間起,一年多來沒有請過一次假,沒有遲到早退過一次,更沒有曠過一次工。像媽媽愛你一樣,你愛自己的機器,把它擦得雪亮。測定成績的時候,你的清潔工作得到了八十五分。你說:“我自己很愛干凈,我的機器也和我一樣愛干凈?!辈?布沙熱!你說得不完全。應當這樣說,你是在打扮自己,把機器打扮得和自己一樣漂亮。難怪你的同伴們都想接你的班,說你每次都按照圖表進行清潔工作,為下一班做好了準備。

漢族女工熱情地幫助你。你不僅學習她們的技術,而且學習她們幫助別人的精神。你始終記著你們的諾言:“誰先學會使用機器,誰就來幫助大家?!蹦咸責崮臼菑膸燔噥淼?。她的年齡比你小,來的時間比你晚。這位農村姑娘剛來的時候,過不慣工廠的集體生活,而且有著孩子貪玩的心,曾經發(fā)生曠工的現象。你就一次再次地和她談心。你對她說:“我們維吾爾人第一次有了紡織廠,我們在這個廠子里工作,不能毀壞了維吾爾姑娘的名聲?!蹦氵€發(fā)現她對工作不感興趣,是因為不懂機器,不懂技術。于是你就經常利用吃飯停車的時間,把自己剛剛學到的一些技術,耐心地教給她,使她熱愛起自己的工作。現在,莫合特熱木已經能獨自看管四百個錠子了,再也沒有曠工或遲到早退。

那天,在談話中,我曾問你:“是什么力量鼓舞著你做了這么多出色的事情呢?”

你回答得那樣響亮。你說:“第一個是黨,第二個是黨,第三個還是黨。”然后,你輕聲地告訴我說,你正在為爭取入黨而努力呢!布沙熱!不管你把嗓子壓得多么低,你卻無法壓抑自己激蕩的心情。這是你那充滿感激的眼睛和充滿喜悅的聲音告訴我的。

我還問到你將來的志愿。

你說:“我要好好學習技術,爭取看管八百個錠子,以至更多的錠子,并且都要保證質量良好。以后呢?黨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p>

我說:“如果黨來征求你的意見。問你:布沙熱,你愿意干什么呢?”

你笑了。你說:“那我就對黨說,還是把我留在紡織廠工作吧!”

你回答得很簡單,卻又回答得很動人。你是屬于新的一代的人。你是黨的乳汁喂養(yǎng)大的。你和黨的關系,不能不是這樣息息相關、血肉相連啊!

寫到這里,我很激動。我要感謝我們偉大的黨的民族政策,使得少數民族人民逐漸走向事實上的平等。我要感謝那位我所敬愛的將軍,他現在正率領著一支大軍,奔走在另一個建設陣地上,“七一”棉紡織廠就是在他的倡議下建立起來的。我要感謝于從蓮和她的同伴們,是她們跋山涉水來到祖國的邊疆,以她們的技術和熱情,培養(yǎng)出維吾爾民族的第一批紡織女工。

布沙熱,我們在北海公園分手的時候,我曾指著盛開的丁香花向你祝賀:“在春天的陽光下,你的生命將會像這棵丁香花一樣,越開越盛。”

你沒有講話,卻微微地低下頭,半閉起眼睛。這時,我才看到你的睫毛是那樣地長,仿佛兩排伸展的花蕊一般。從你那少女所特有的羞澀姿態(tài)里,我感覺得出,你胸中激蕩著對于未來幸福的向往和歡樂。

但是,布沙熱,你還很年輕。還有加米拉木、阿米乃木以及許許多多的維吾爾姑娘們!你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你們的前程無限遠大。你們的幸福將是一支永遠唱不完的歌。

(刊發(fā)于1956年5月14日《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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