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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懷念黃昆老師  秦國剛

名師風范:憶黃昆 作者:陳辰嘉,虞麗生 主編


深深懷念黃昆老師

秦國剛

黃昆老師離開我們兩年多了,但他音容宛在,還活在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人的心中.

回顧自己走過的道路,我之所以能為國家工作半個多世紀,至今還在科學研究和指導研究生的第一線工作,首先要由衷深切感謝我從小學到研究生各個階段的許多位老師的啟蒙和教導.沒有他們的辛勤培育和扶植,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在我的老師之中,黃昆老師對我的成長具有最深遠的影響:他是教導我時間最長的老師;他是教過我功課門類最多的老師;他是帶領我走進科學研究大門的老師;他也是最長期給予我教益和工作支持的老師.

在大學和研究生時期,我十分有幸,先后親耳聆聽了黃昆老師四門功課的精彩講授.我1952年考入北京大學物理系,一年級的主課“普通物理”的主講人就是黃昆老師.1955年我進入物理系固體物理專門化中的半導體物理小組(此外,還有磁學和金屬物理小組),當時黃昆老師正擔任負責該專門化的固體物理教研室主任.我研究生畢業(yè)于1961年2月,導師正是黃昆老師.我作為大學生和研究生得到他的直接教導,前后歷時八年多,因此,黃昆老師是教導我時間最長的老師.應該指出,我之所以選擇固體物理專門化中的半導體物理方向,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半導體是一門新興學科,祖國建設非常需要這方面的專門人才.另一方面則是,在學習“普通物理”時,黃昆老師的講課、答疑和考試無不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認為,能有機會向這樣的好老師學習,是很大的福分,而進入固體物理專門化中的半導體物理方向,則正是進一步向黃昆老師學習的難得良機.

除了“普通物理”,在大學階段黃昆老師還為我們1956屆學生講授了“固體物理”.1955年,他還與洪朝生老師共同為我們半導體物理小組同學講授了“半導體物理”.洪朝生老師講基礎部分,包括載流子統(tǒng)計和輸運等;而黃昆老師講非平衡載流子和pn結(jié)等.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半導體,此后五十多年,再也沒有離開過它.在“五校”創(chuàng)辦聯(lián)合半導體教研室期間,1957年黃昆老師與謝希德老師共同為研究生和半導體教研室的年輕教師講授半導體理論,各自講授了幾個章節(jié).當時年輕教師較多,如虞麗生、莫黨、李克誠、阮剛、孫恒慧等,研究生一共只有三人:復旦大學的王迅與屈逢源(導師是謝希德教授)和北京大學的我.我前后聽過黃昆老師講授的課程達四門之多,他無疑是教過我功課門類最多的老師.

當時,大學階段為使學生學習如何進行科學研究與發(fā)揮科學創(chuàng)造性而設置的唯一課程就是畢業(yè)論文.我十分有幸能由黃昆老師親自指導我的大學畢業(yè)論文.他給我確定的論文題目是《晶體中的熱躍遷理論》.具體來說,就是從理論上研究在晶體中缺陷上電子在兩個電子態(tài)之間的發(fā)射多個聲子而不是光子的躍遷過程.雖然研究工作僅僅持續(xù)了短短一個學期,但是對我一生的科學研究來說,這卻是一個重要的開端.而帶領我走進科學研究大門的引領者正是黃昆老師.從事畢業(yè)論文工作,使我有更多機會和黃昆老師就工作中遇到的科學問題進行詳盡的探討.他對科學問題有很敏銳的感覺,能很快抓住問題的要害,用簡明而清晰的語言指出解決問題的方向以至具體途徑.他重視學術(shù)民主,允許學生與他爭辯科學是非.他對學生要求嚴格,決不容忍概念模糊和模棱兩可.因此,與他討論之前,我一定要認真整理和思考所提出的問題,力求避免有模糊的概念.與他相處時間長了,我逐漸養(yǎng)成了對于科學問題反復推敲、力求有一個鮮明物理圖像的習慣,這對我后來的科學研究工作裨益良多.至于畢業(yè)論文研究的對象,即晶體中的缺陷,通過黃昆老師的指導,我認識到它在半導體中正反兩方面的重要性,對此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從此與它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它成為后來我科學研究中經(jīng)常關注以至于主攻的對象.例如,我與我所在的研究組在1978~1990年間的主要研究對象就是半導體中的深能級,它的一個主要來源就是半導體中的缺陷.

從1961年我研究生畢業(yè)到2005年黃昆老師離開我們,前后歷時近45年.其間,黃昆老師雖然不再給我授課,但是他對我的教益和工作上的支持是貫徹始終、敘說不盡的,只能舉幾例說明.

1978年,高校恢復基礎研究.我當時在北京大學漢中分校,從文獻中了解到國際上在半導體深能級研究進展很快.結(jié)合自身的條件,我們選擇半導體深能級作為科研的主攻方向.當時,領導上已決定次年漢中分?;貧w北大,我們教研室則回歸北大物理系.為爭取時間,我與部分老師提前一年回到北大,向物理系借了一間房,從零開始,創(chuàng)建半導體深能級實驗室.黃昆老師雖然已于1977年離開了北大,調(diào)任中國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所長,但當他知道我們回京時,從精神到業(yè)務都給予了許多支持.每當我們?nèi)〉靡稽c小小成果,向他匯報時,總是得到他的充分肯定和鼓勵,他還不時提出一些具體建議.從1984年起,我們的部分論文投向國外期刊.由于此前從未用英文寫過論文,一點把握沒有,于是將寫好的英文論文先請黃昆老師過目.他認為英語不合格的地方,每次都做了非常仔細的修改,論文面目為之一新.由于他在半導體所工作繁重,業(yè)余為我修改論文又太過認真,花費許多精力,到后來,除非我自己認為是關鍵性的論文,其他的不好意思再送請他修改了.

1981年第二屆半導體中深能級國際會議在地中海畔法國小鎮(zhèn)圣馬希姆(Sainte Maxime)召開.會議特邀黃昆老師參加,因為國際上研究半導體中深能級的許多專家都認為黃昆老師與李愛扶老師于1950年發(fā)表的論文Theory of light absorption and non-radiative transitions in F-centers是深能級電子量子躍遷的理論基礎,因此對他十分推崇,他受到特別邀請是理所當然的.但他卻把這個難得的機會讓給了我.就這樣,1981年5月,我在一句法語不會、英語口語從未得到實踐的情況下,孤身一人從巴黎轉(zhuǎn)機到尼斯,再搭汽車西行約一百多公里到達目的地,參加會議.這是我第一次走出國門,也是我第一次參加國際會議,其感受是難以忘懷的.當時改革開放不久,出國開會的機會還很少,參加這次會議的一百多人中我是唯一從中國去的.而外國人看到來自大陸的中國人,也感到稀罕.會議期間,有不少人向我問起黃昆老師的近況,其實其中大部分人并不認識他,只是通過讀他的文章或著作,才知道中國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科學家.我從會議中了解到不少半導體深能級最新進展,學到了新知識,推動了我們組的研究工作.1984年,我與黃昆老師一起參加了在美國圣迭戈(San Diego)舉行的第13屆半導體中缺陷國際會議.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與黃昆老師同時參加一個國際會議,在此附上我們師生以太平洋為背景的一張合影.會后,黃昆老師辭去了“半導體中缺陷”系列國際會議國際顧問委員會委員的職務,推薦我繼續(xù)擔任此職.黃昆老師就是用諸如此類的方式大力培養(yǎng)和支持他的學生和其他后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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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秦國剛(左)與黃昆在美國圣迭戈合影


1982年,虞福春老師開始擔任北大物理系系主任.他上任以后做了許多調(diào)查研究,當時系里有不多的經(jīng)費可以支持系內(nèi)科學研究.他多方了解系里哪些研究組的工作有較好的發(fā)展前景,應該得到支持.其中,他也問了黃昆老師.經(jīng)黃昆老師的大力推薦,虞福春老師等系領導決定給予我們研究組30萬元科研經(jīng)費,這對我們研究組來說可是及時雨.在當時,這是相當大的一個數(shù)目,因為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一般也才6~8萬元.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未經(jīng)申請得到的科研經(jīng)費.黃昆老師從沒有對我提起過他對我們組的推薦,我是后來從虞福春老師處了解到這個情況的.他對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學生或后輩的支持都是大公無私的,很多是在我們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黃昆老師傾其一生,全身心地撲在祖國的教學和科研事業(yè)上,他以極大熱情和精力投入為國家培養(yǎng)科技人才的光榮事業(yè).他認為,在中國培養(yǎng)一支科技隊伍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他個人在學術(shù)上的成就.作為黃昆老師教書育人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我深深懷念他,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作者簡介

秦國剛,中國科學院院士,北京大學物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1956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物理系,之后師從黃昆,1961年2月研究生畢業(yè).長期從事半導體中雜質(zhì)缺陷和深能級、金屬與半導體接觸、納米硅—氧化硅體系發(fā)光、納米化合物半導體材料及其原型器件、硅基有機半導體發(fā)光等領域的研究,并做出系統(tǒng)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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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 參見:Huang K, Rhys A. Theory of light absorption and non-radiative transitions in F-centers. Proc. Roy. Soc. A (London), 1950, 204: 406~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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