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穿軍衣,讀大學
海鷗翱翔波濤涌,
軍旅學業(yè)命雙重。
風光美景無暇賞,
大連送我進京城。
1.高考遇變故,投筆從戎
在鞍山一中讀高中是一件苦差事,特別是在念高三的時候,由于要準備高考,老師給學生層層加碼,搞題海戰(zhàn)術(shù),學生非常理解老師的一片苦心,也愿意這樣做,誰不想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呢?記得當時有一本流行的參考書,好像叫《升學指南》,很暢銷,記不得是多少錢了,反正大家都爭著買,我何嘗不想得到這本書?但因家境貧寒買不起。窮孩子自有窮辦法,買不起書,可以找要好的同學借書看,也獲益不小。由于參考書不是自己的,因而對借來的“寶貝”更加珍惜。他人之書,為我所用,確實也解決了不少問題。
當時的高考制度和現(xiàn)在不一樣,共分三個科,即理工科、農(nóng)醫(yī)科和文科。我準備報考農(nóng)醫(yī)類,考試課程有:語文、數(shù)學、化學和達爾文主義基礎(chǔ)(屬于生物課程)。我記得,1955年5月,高三年級的同學就停課了,開始總復(fù)習,學生們找一個僻靜的環(huán)境,專心地看書學習,老師不定期地做集中輔導,解決疑難問題。這一招很厲害,也特別管用,同學們誰也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好機會,一到輔導的時間,大教室都擠得滿滿的,即使站著聽老師講解、輔導、解析難題,也甘心情愿。老師的苦心,同學的苦讀,收獲了豐碩的果實。1955年鞍山一中高三畢業(yè)的同學全部考上了高等院校。
入伍第一天
2.保送進軍校,感恩共產(chǎn)黨
正當同學們緊張而又專心地復(fù)習功課的時候,一個解放軍高等院校的工作組來到鞍山一中,他們是來自大連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俄專的教師,奉命免試招收應(yīng)屆高中畢業(yè)生。在鞍山一中大概招收30名同學。當時我對這件事沒太留意,仍然按部就班地復(fù)習功課,準備高考。我并不知道,這時很多同學都動起來了,熱火朝天,紛紛報名,應(yīng)征入伍,都想當一名解放軍大學生,那多神氣呀!
在報名日期截止前的第二天,我的好同學周從家突然找到我說,他已經(jīng)報名并被批準入學參軍了。我聽了大吃一驚,他本來是想報考北京大學新聞系的,怎么又改了呢?而且他還勸我趕快去報名,不然就來不及了。
一個可以讓人穿軍衣、拿真槍念大學的軍校太有誘惑力了。我當時很糾結(jié),去吧,就得徹底改變原來選擇的志愿;不去吧,又不甘心放棄當一名解放軍軍人的心愿,更不想駁好同學周從家的面子。還有一條很重要,那就是我從初中開始,一直享受國家助學金,現(xiàn)在國家保送上大學,公費讀書,絕好的機會不經(jīng)意地來了,哪能錯過呢?經(jīng)再三考慮,權(quán)衡利弊,再征得班主任肖景貴老師的同意,我毅然決定報名,當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大學生,很快得到招生工作組的批準。心想,又可以和好同學周從家在同一所大學讀書了。
3.入學即入伍,既是學生又是兵
1955年6月中旬的一天,我們30多個應(yīng)征入伍(即入學)的同學,乘上南下的列車,向大連駛?cè)ァT陲w奔的列車上,在工作組的帶領(lǐng)下,同學們喜笑顏開,又說又唱,若有所思,暗暗勾畫著自己未來發(fā)展的藍圖。沉靜下來以后,我在想,這所大學究竟是什么樣子?學生們又是怎樣學習和生活?學員的吃、穿、住的條件如何?跟解放軍戰(zhàn)士一樣嗎?這許許多多的問號,在我的腦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不停地思索著、想象著……經(jīng)過5個小時的顛簸,列車到了大連火車站。迎接我們的是一排排穿著淺黃色軍裝,頭戴解放帽,胸前佩戴著印有“中國人民解放軍”字樣胸章的老兵,他們一邊鼓掌,一邊喊著口號,歡迎新戰(zhàn)友的到來。簡短的儀式后,我們登上一輛大卡車,直奔學校,也就走了一刻鐘的時間就到達了校園。我的第一印象是:校園還不錯,寬敞的操場,整潔的校舍,寬大的教學區(qū)被高高的鐵絲網(wǎng)圍擋著,真有一種獨立門戶的感覺,藏在我心中的問號明晰了。
到校后的第一項任務(wù)是新兵入伍教育,按常規(guī),學校政委嚴文祥同志做動員報告,他對國際與國內(nèi)形勢做了深刻的分析和講解,而后,很快把話題轉(zhuǎn)向中蘇關(guān)系。由于當時中蘇兩國親如兄弟,并肩戰(zhàn)斗,嚴政委順勢大談中蘇關(guān)系的偉大意義和同學們將來擔當俄語翻譯的重大歷史責任。(形勢發(fā)展需要,中央軍委決定,1958年撤銷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俄專,可巧的是,嚴文祥政委和我同時被分配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也就是后來的航天部。嚴文祥在一個研究所當政委,后來晉升為國防部五院三分院的政委。我當上了一名名副其實的翻譯。)
轉(zhuǎn)折
入伍教育大會上,新兵提出的問題既簡單又幼稚:“俄語好學嗎?俄語語言美嗎?當翻譯困難嗎?”這一連串的提問,都由任教多年的老師做出了恰如其分的回答。記得,有一位老師在回答“俄語語言到底美不美”的問題的時候,說了這樣一段話,令我至今難忘:“人們都說,英語最有力量,用的地方也最多;法語語言最美,也最浪漫。我可以坦率地告訴同學們,俄語具有英語和法語的雙重語言特點,既有力量,用得廣,又很浪漫!”話音剛落,同學們都滿足地大笑起來,頓時禮堂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這是多么生動的一堂入伍教育課??!
4.摸底“摸”什么
為了檢驗同學們原有的俄語水平,入學后學校組織了一次俄語基本知識摸底考試,命題比較淺顯,難度不大,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輕松地過關(guān)了,成績不錯,受到老師的稱贊。編班時,我被編到四連三排九班(班長岳書璠,學員有:肖明振、李振茂、叢德昌、宋世玉、杜有生、王幼君、宋廣禮),每班八個人,三個班為一個排,排長由班主任老師兼任(記得我們的排長叫黃耿召,后來改為學生兼任排長,排長是岳書璠)。我有一個要好的老鄉(xiāng),營口市人,名叫于國華,他擔任八班班長。畢業(yè)后,我們一起被分配到國防部五院二分院工作,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筆譯人才。中蘇關(guān)系破裂以后,于國華改學英語,同樣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是一位資深的譯審。直到今天,我們還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在解放軍軍事俄專學習期間,一個排24位同學在一個教室里上課,每人一張課桌,比較寬敞。學習的課程不是很多,除了主科俄語外,還有漢語、蘇聯(lián)文學、政治、軍事技術(shù)、武器操作、軍事體育、野外作業(yè)、實彈射擊以及選修課邏輯學、修辭學、翻譯技巧等。
5.“開小差”為哪般
當時軍事院校的管理制度基本上是學習蘇聯(lián)那一套,每天聽號音按時作息,就連吃飯也得跟著號聲走,學員們最不習慣的是出早操,不論春夏秋冬,每天五點鐘起床,五分鐘內(nèi)著裝完畢,辦好“私事”,迅速到操場集合,按照教官的口令,整齊排隊,跑步五千米,再回到訓練場地做早操。早操很奇特,完全是學習蘇聯(lián)士兵的操練方法,每一節(jié)操有16個動作,一共八節(jié),節(jié)節(jié)都很較勁,連續(xù)地跪倒爬起,一套早操下來,弄得渾身是土,滿頭大汗。有兩位同學實在受不住了,索性溜之大吉。
在一個平常的清晨,當同學們早起出操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兩個同學不見了,他們的床上,整齊地擺放著學校發(fā)的軍服、軍帽、軍鞋等。同學們猜測,八成是“開小差”了。分析得不錯,他們以這樣的方式不辭而別,偷偷地回家了,這可不算小事。事情驚動了學校領(lǐng)導,怎么處理呢?經(jīng)過慎重考慮,校方認為,跑掉的同學沒有帶走學校發(fā)的軍用品,當時又是軍訓期,沒有進行入伍宣誓,就沒有當“開小差”處理,沒再追究,只是在全校大會上通報一下,引以為戒。遺憾的是,“開小差”的兩人當中有一位是鞍山一中的,作為校友我真有點沒面子。
6.剃光頭,戴“船形帽”
對于剛剛?cè)胛榈摹靶卤眮碚f,有兩個門檻兒比較難邁:一個是正式入伍以后,同學們都要剃光頭;另一個是,穿軍裝時都要戴“船形帽”。其實大家心里都很明白,這完全是效仿蘇聯(lián)士兵的軍規(guī),沒有結(jié)合中國的實際,生搬硬套。這些效仿蘇聯(lián)的東西,對于原本讀高中的學生們來說,有些想不通,有的同學甚至采取了一些不夠理性的做法。平靜下來以后,同學們提出了具體的建議,改變一下完全照抄蘇聯(lián)的做法。出于對年輕人自尊心的考慮,又結(jié)合中國的國情,取得中央軍委的同意,最后采取了比較切合實際的方案:“船形帽”改為解放帽,佩戴“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胸徽,剃光頭改為理短發(fā)(限長度),小小的風波就這樣解決了。后來,大家又扛上了軍校學員肩章。
解放帽,配胸章
7.“學生—黨員—排長—留學”啟示錄
前面提到,在入學編隊時,我被編到四連三排九班,班長是岳書璠,他不但學習優(yōu)秀,政治上也很積極,入學后不久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我們排唯一一名學生黨員,后來又被提升為三排兼職排長,同學們感到理所當然,一點也不意外,特別擁護他。岳書璠對我個人的幫助很大,特別是在思想進步方面,費了不少心思,他是我的入團介紹人。要知道,當時入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經(jīng)過了一波三折,才得以加入共青團。在第一次團支部大會上,有一位團員提出一個非常幼稚的問題:“你愛人都是團員了,你為什么還沒有入團?”問題太簡單了,但我卻無言以對,也不好解釋,在場的團員都默不做聲。可以理解,在那個年代,又都是軍人,誰愿意在這種場合多嘴呢?最后團支部大會決定,暫停討論。我的入團問題就這樣擱淺了。兩周以后,再次討論,由于岳書璠等同學會后做了大量的工作,準備充分,會議開得比較順利,我成為一名光榮的共青團員。那天是1956年4月7日,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剡^頭來看,這是一件多么可笑、多么不可思議的事?。‘厴I(yè)時,由于岳書璠同學各方面表現(xiàn)都很優(yōu)秀,榮獲“一等優(yōu)秀學員”稱號。
出國前留個影(右為岳書璠)
岳書璠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得到了國家的認可,1958年他被派往蘇聯(lián)留學,學習土耳其語,后來成為我國優(yōu)秀的軍事情報人才。岳書璠留蘇期間,我們一直保持著通信聯(lián)系。他在蘇聯(lián)學習,對國內(nèi)情況不太了解,我就給他寫信,報告國家各方面的發(fā)展和進步情況;由于當時消息閉塞,我對蘇聯(lián)的情況了解甚少,他就把蘇聯(lián)社會方方面面的信息告訴我。蘇聯(lián)優(yōu)越的社會制度、富庶的生活、美麗的環(huán)境著實令人羨慕和向往。我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中國人曾經(jīng)喊出這樣的口號:“蘇聯(lián)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爆F(xiàn)在看,錯了。
在與岳書璠的長期通信中,他一直抱怨自己的俄語水平提高太慢,不能用俄語與我通信交流,成為憾事。后來,我坦白地告訴他,用中文交流挺好的,既方便,又明白,更親切,中國人就應(yīng)該進行中國式的通信交流,他高興地默認了。此后,我們一直保持著中文通信聯(lián)系。他學成后回國,分配到總參的一個情報部門工作,由于保密的限制,我們的聯(lián)系反而少了。聽朋友說,他被授予大校軍銜,業(yè)務(wù)能力很強,已成為權(quán)威專家。
8.指導員和他的氣槍
解放軍軍事俄專的教學單位是按照連隊的建制編排的,設(shè)有連長和指導員兩個領(lǐng)導崗位。畢業(yè)時,我們的指導員叫金公香,上尉軍銜,他曾經(jīng)在蘇聯(lián)留學,回國后到解放軍軍事俄專任教,后來改做政治工作,當我們連的指導員。同學們都很喜歡他,原因很簡單,一方面由于他做思想工作耐心細致,同學們有思想問題都愿意找他談心,求得解決,心情舒暢地學習和操練。年輕人喜歡他,還有另外一層原因:金公香從蘇聯(lián)回國時,帶回一支氣槍,同學們都想試著玩一把,金公香毫不在意,有求必應(yīng)。說來事正逢時,當時正是“大躍進”的年代,“除四害”打麻雀成了年輕人樂于參與的活動,名正言順地向指導員借鳥槍用用,當然不算過分。結(jié)果那幾天,同學們排著隊向指導員借槍打鳥,直到把子彈(實際是鉛做的顆粒)打完為止,這樣的好時機我自然不會錯過,要知道,我還是我們連隊的射擊高手呢!我曾經(jīng)榮獲優(yōu)秀射擊手的光榮稱號。
我們的連長叫謝文元,是個大好人,官兵關(guān)系融洽和諧,他從來不訓斥部下,有問題時總是以理服人,商量解決,不以勢壓人,平時生活中和同學們打成一片,沒有隔閡,因此大家都很喜歡他,愿意和他談心,交流思想。但是在訓練時他絕不含糊,要求特別嚴格,如果哪個同學動作做得不夠規(guī)范,他會嚴厲地批評,甚至“動手”,不客氣地糾正你的動作。記得有一次在軍訓時,大家集合排隊,同學們沒太在意,有些散漫,隊伍稀稀拉拉,很不整齊,謝連長以他的方式發(fā)火了:“看看你們的隊,排得多直??!跟棍兒一樣,但是棗木的!”同學們很不好意思,理解了連長的幽默批評,馬上緊張起來,隊伍立刻整齊如棍兒,但已不是棗木的了。
9.解放軍軍事俄專培養(yǎng)了曹剛川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一共產(chǎn)生了11位國防部部長,他們是:彭德懷、林彪、葉劍英、徐向前、耿飚、張愛萍、秦基偉、遲浩田、曹剛川、梁光烈和常萬全。其中第九位曹剛川是解放軍軍事俄專培養(yǎng)的國防生。他是河南舞鋼人,生于1935年12月;1956年到解放軍軍事俄專留蘇預(yù)備班學習;1957年9月前往蘇聯(lián)炮兵軍事工程學院學習,1963年10月畢業(yè)回國,進步神速,1992年晉升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此后出任國防科委主任、總裝備部部長,為我國國防建設(shè)和國防科技發(fā)展做出了應(yīng)有的貢獻;1998年被授予上將軍銜,出任中央軍委委員;2002年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2007年10月?lián)螄鴦?wù)委員兼國防部部長。當時曹剛川身居高位,不便交往。有一次,在中央軍委“八一大樓”召開的一次會議上我有機會見到了他,他穿著整潔的軍裝,佩戴上將軍銜,已近70歲的曹剛川顯得沉穩(wěn)莊重、平易近人。見面時,我們熱情握手,親切交談,毫無陌生的感覺。他問及了學校領(lǐng)導和同學們的情況,我根據(jù)自己所知,做了最簡捷的回答。接著我開了一個玩笑:“在我們同學當中,你的‘官’最大呀?!彼牶?,稍作思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機敏而幽默地“反駁”說:“不,你的‘官’比我大,無冕之王呀!”逗得在場的同志哈哈大笑。這次交談是簡短的、愉快的,我感到很親熱、很平和,沒有距離感,曹剛川還是那個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俄專平凡的國防生。
我參加的那次會議是“全國國防教育系列活動”組委會、評委會成立大會,曹剛川擔任主任,我是委員。曹剛川代表國務(wù)院、中央軍委對本次國防教育活動表示熱烈祝賀,要求“教育活動,要以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為指導,不斷充實和完善國防教育內(nèi)容,創(chuàng)新教育方法,增強時代感,使國防教育工作更扎實、更有成效?!蹦谴位顒痈愕么_實很紅火,很成功,有八千多萬人參加,八千多人獲獎。活動如此成功,國防科普委員會主任、本次活動的副秘書長林仁華同志功不可沒,他的無私奉獻、任勞任怨和敬業(yè)精神受到軍內(nèi)外領(lǐng)導和同志們的一致好評。
10.夜行軍:“丟盔卸甲”,“丑態(tài)”百出
在學校過軍事生活,緊急集合和夜行軍是常有的事,但在慣例中,時而也有意外情況發(fā)生。記得有一次,嚴厲的教官把學員們領(lǐng)到樓頂,讓我們觀察遠處一棵高高的大樹,并且要求大家記住那是什么地方,我們這些剛?cè)胛榈摹吧怠北鴤儾灰詾橐?。熄燈號聲響過,各自睡覺去了。大約半夜時分,緊急集合號聲突然響起來,正在熟睡的同學們趕快起床,全副武裝,到操場集合。教官一聲令下:“夜行軍開始,目標——白天看到的那棵大樹,限定30分鐘之內(nèi),全體學員到大樹旁邊集合,要各自為戰(zhàn),單兵間保持距離,不準相互聯(lián)系和通話,更不能驚動村莊的百姓?!毖萘曢_始,全連100多名同學一個個分頭放行,間隔5秒鐘。這看來似乎很簡單的演練,但進行過程中,卻演繹出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有人路過村莊時,被農(nóng)家飼養(yǎng)的狗追著叫咬,嚇得四處躲藏,不敢作聲;有的人為了趕時間,慌不擇路,不小心掉進糞池里;有的人走錯了路,找不到方向,越走越遠;也有的人雖然找到了目標,但已丟盔卸甲,原來成套的全副武裝,現(xiàn)已缺三少四,我屬于這種人。30分鐘時間到了,高高的樹上,亮起了照明燈,清點一下人數(shù),按時到達者不到80%。其中完全合格的只有50%。再看看那些迷失了方向或者遭遇了不測的“戰(zhàn)士”,猛然發(fā)現(xiàn)山包上那棵大樹上的探照燈,趕緊向這邊前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聚集在由策劃者預(yù)先設(shè)定好的高地上。此刻,距離開拔時間,整整是一個小時。教官講評說,演習比較成功,因為這是第一次,出點問題是難免的,打一仗,進一步嘛!教官說得很對,在后來的幾次演習中,同學們都百分之百地完成了任務(wù)。
11.手持空槍站崗,啥感覺
軍校也是軍隊。站崗、放哨、值班那是必須的,但它和野戰(zhàn)部隊也有不同的地方,管理比較寬松。站崗、放哨,首先要配備槍支、彈藥,學會使用方法,還要進行安全紀律教育。我們這些學員入伍宣誓以后,每個人授予一支蘇式步槍,之所以叫它“蘇式”,是因為它是仿照蘇聯(lián)的產(chǎn)品。這種步槍的口徑為7.62毫米,射程多遠,記不得了。年輕的同學們領(lǐng)到心愛的步槍,心里高興極了,扛在肩上,顯得十分神氣。
教官在每周兩節(jié)的軍事課上,向?qū)W員們講解步槍的工作原理、武器性能、使用方法以及維護和保管它們的紀律要求。為了讓學員們熟練地掌握步槍的使用規(guī)程,在課堂上,教官要求每個學員必須學會手中槍支的分解、結(jié)合,而且有時間限制,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必須完成,后來發(fā)展到“盲拆、盲裝”,不到一分鐘就能拆裝完畢。
但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樣平常的操練,居然也出現(xiàn)過危險。有一天,同學們正在擺弄手中的步槍,突然聽到一聲槍響,子彈打中了教官的小腿,意外情況發(fā)生了,真可怕呀!后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什么人把實彈當作“空炮彈”帶進了課堂,發(fā)給了學員,裝進了子彈夾。一聲槍響,打中了正在授課的教官,這是多么大的責任事故?。∽詈筘熑稳耸艿搅藝绤柌樘?,彈藥庫的管理也更加嚴格、規(guī)范。幸運的是,這次險情沒有發(fā)生在我們班,但教訓非常深刻,在以后的訓練中,每個人都謹小慎微,循規(guī)蹈矩,不敢輕舉妄動。
也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后來我們在執(zhí)行站崗、放哨任務(wù)的時候,一律不準持裝有實彈的步槍。拿著空槍站崗,我們心里挺不踏實的,但慢慢地大家也就習慣了,心想,外邊的人誰知道啊!
除了在軍營區(qū)站崗、放哨以外,我們還有在宿舍里值夜班的要求,兩個人輪崗,各四個小時,有一張辦公桌,可以坐著看書。我們學校的好政委嚴文祥同志,幾乎每天夜里都到宿舍查鋪,察看同學們的睡眠情況,給睡覺不安穩(wěn)的同學蓋蓋被,整理一下衣物,還叮囑值班的同學,好好關(guān)照熟睡的同學們。每逢輪到我值班,覺得這是一個學習的好機會。我為了學好俄語,身邊一直放著一本原版俄語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值夜班正是安靜讀書的好機會,一年多下來,盡管碰到不少難題,但我基本上還是通讀了一遍這本俄語原版小說,收獲不小。既記住了不少俄語單詞,也學會了許多地道的俄語表述方法,這對于我參加工作以后,能夠很快勝任俄語口譯起了不小的作用。但遺憾的是,在“反修”和“文化大革命”期間,誰敢保留俄語小說呀?我心中的“寶書”無辜地被毀了,這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12.“寵兒班”與“校花連”
解放軍軍事俄專有兩個特殊的“支隊”,一個是留蘇預(yù)備班,另一個是號稱“校園花”的女生連。留蘇預(yù)備班在學校被戲稱為“寵兒班”,這個班的學員基本上都是從部隊抽調(diào)來的不同級別的干部,學習一段時間后留學蘇聯(lián),為我國國防建設(shè)培養(yǎng)高端的軍事人才。這批人員中,從準尉到大尉(20世紀50年代,學習蘇聯(lián)的軍銜等級,配有這兩種軍銜),各種軍銜都有,也有少量的校級軍官。記得其中有一位30歲左右的少校軍官,著實讓我們這些扛著學員肩牌的年輕人打心眼兒里羨慕,期盼著有朝一日也嘗嘗當校官的滋味。這個愿望不少人實現(xiàn)了,有的同學甚至被授予上將軍銜,當上了國防部長,書中提到的曹剛川同志就是這個留蘇預(yù)備班的學員,其他被授予校級軍銜的軍官的也不在少數(shù),可惜我晉升到上尉軍銜時,就因國家的戰(zhàn)略需要,部隊集體轉(zhuǎn)業(yè)了(即國防部第五研究院集體轉(zhuǎn)為國家第七機械工業(yè)部),但我并不遺憾,不穿軍裝,照樣可以追逐偉大的航天夢想。
解放軍軍事俄專的女生連被同學們風趣地稱作“校園花”,這撥年輕的女兵,朝氣蓬勃,魅力十足,只要她們一出現(xiàn)在演練場上,立刻會牽動男兵的眼球。然而,軍校的紀律是非常嚴明的,男女生之間禁止有任何交往,說話、打招呼都成了禁忌,即使是男老師,也只是教課而已,不準有非分之想。這些女同學更為樸實、純真,看不到她們有任何個人行動,埋頭學習是她們唯一的神圣職責。在那個年代,在這塊土地上,男女生之間沒有互動、沒有愛情,只能各自為戰(zhàn),走又紅又專的道路。嚴格的紀律確實見到了“成效”,一直到女生連畢業(yè),同學們都“清白”地走出了校門,沒有濺上任何“污點”。而留給大家的是一個美麗的笑話:在女生連畢業(yè)的時候,學校召開了一次盛大的歡送會,學校政治部主任趙棟,宣讀了熱情洋溢的歡送詞,贏得了熱烈的掌聲。歡送會結(jié)束時,趙主任又特意補充了一句話,這一席話,令在座的所有同志都印象極為深刻。他說:“為了歡送各位女同學高興地離校,晚上為大家放映匈牙利電影《不稱心的女婿》。弄得全場哄堂大笑,成為解放軍俄專的傳世美談。
13.年輕教授猝死,校園一片哭聲
在解放軍軍事俄專,有一位年輕的教授,叫樓湘江,40多歲,教學經(jīng)驗非常豐富,善于改裝俄語的各種句型,可以用特別靈活的方式,把表達同一內(nèi)容的俄語句形,變換成不同的句子形式,大大減輕了同學們?yōu)橛涀∧骋粋€較長的句子而費盡心機的勞苦。他經(jīng)常教育引導學生說:“學俄語不能死背硬記,要正確理解一個單詞或詞組的基本意思,學會同義單詞之間的對等互換,同樣的內(nèi)容可以運用不同的表述方法,不必為記住某一個單字而絞盡腦汁,這樣學習俄語就活起來了。”樓湘江教授的教學方法在全國也是比較有名的,當時有一本雜志叫《俄語學習》,經(jīng)常刊登樓教授的關(guān)于俄語教學方法的文章,同學們總是搶著看,當然,我也是它的忠實讀者。同學們都很敬重樓湘江教授,打心眼里喜歡他、敬佩他、愛戴他。
就在同學們努力學習樓教授教學方法的時候,一件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天我們的連長顯得格外郁悶和痛惜,他實在不愿意告訴同學們,大家擁戴的樓湘江教授去世了。事情太突然,老師們難以接受,同學們更是悲痛萬分,上課的心都沒有了。事后,指導員講述了事情的真相:那天上午,老師們正在會議室開討論會,樓湘江教授用鋼筆不停地記錄著,一不小心,手中的鋼筆滾落到地板上,樓教授順手屈體低頭去揀,剎那間悲劇發(fā)生了,樓教授身不由己地暈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在場的老師們趕緊叫救護車,去醫(yī)院搶救,但無濟于事,是突發(fā)的腦出血奪走了老師的生命。這令人悲傷的意外驚愕了全校師生,校園里到處是惋惜聲。在追悼會上,哭聲一片,會場淹沒在悲戚的哭聲中,告別儀式結(jié)束了,可是老師們、同學們、戰(zhàn)友們久久不肯離去。樓湘江將永遠活在我的記憶中。50年前的情景,我至今難以忘懷。
14.可敬的蘇聯(lián)女教師——維拉
為了進一步提高俄語的教學水平,更好地掌握地道的俄語發(fā)音規(guī)律,解放軍俄專特聘了一位蘇聯(lián)籍女老師,她是大連造船廠外請的蘇聯(lián)專家的夫人,名叫維拉·瓦西里耶夫娜·涅茲娜諾娃,時年30多歲,莫斯科人,長得很漂亮,說一口流利而標準的俄語,中文也說得不錯,她很喜歡跟中國人交流,練就了俄語同中文混著說的本事。受到了同學們的熱捧,經(jīng)常圍著她團團轉(zhuǎn),只要有空閑時間,總不會放過跟她多說上幾句俄語的機會。同學們都知道,要想學到地道的俄語,必須多和他們打交道,一時間,維拉成了解放軍軍事俄專的大忙人。
敬愛的維拉老師
中國的老師們也常常找她,研究、解決教學中的一些疑難問題,維拉從來不推遲,她總是盡自己所能,與中國老師一起探討俄語教學的方法。慢慢地,大家都混熟了,同學們就請她教唱俄語歌曲,她痛快地答應(yīng)了。這可是她的長項,維拉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來,不但發(fā)音標準,而且歌聲優(yōu)美動聽,很有磁性,吸引著很多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同學們既學會了唱歌,又學到了標準的俄語。我們當時跟她學唱的俄語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莫斯科——北京》《蘇聯(lián)紅軍進行曲》《干杯》《喀秋莎》《火光》《紅莓花兒開》《歌唱祖國》等,我今天還能唱上幾段。
15.“平時計分”,這是哪家的規(guī)矩
在20世紀50年代,每個學生都有一本沉甸甸的計分手冊,采用5分制,記錄學生的學習成績和個人表現(xiàn),解放軍軍事俄專也不例外。1958年夏天,總復(fù)習開始了。即將畢業(yè)的同學們面臨大考,十幾門課程要在一周內(nèi)考完,時間非常緊迫,但對我這個向來不懼怕考試的學生來說,卻習以為常,胸有成竹,早已做好了上“戰(zhàn)場”的準備。考試開始了,筆試、口試、俄譯漢、漢譯俄、政治理論、軍事技術(shù),等等,輪流上陣,是煎熬,也是展示,氣氛倒也平靜。
沒過幾天,結(jié)果出來了。不出所料,十幾門課程,我的考試成績?nèi)际?分。心想,拿一等優(yōu)秀學員,肯定沒問題了,這是我憋了多年的夢想,我看重的不是物質(zhì)獎勵,而是這份榮譽。但出乎我的預(yù)料,在我的計分冊上,在“政治理論”一欄里,卻明白地印上了“4”分,我失望了。
老師解釋說:“政治課是要有‘平時表現(xiàn)’計分的,你是‘4’分,和筆試加起來,你的政治課平均分數(shù)是4分?!蔽一腥淮笪?,我多年的夢想瞬間破滅,只能無條件地接受“二等”優(yōu)秀學員的稱號,因為我知道,學校明確規(guī)定,一等優(yōu)秀學員必須所有課程全部5分。話說到這兒,我在想,我的平時表現(xiàn),究竟哪里被扣掉一分呢?后來聽要好的同學說:“大概是因為你平時不太過問政治,看報太少,關(guān)心國家大事不夠……”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正如政治課老師經(jīng)常教導我們的,學習政治理論的目的,就是“學習理論,提高認識,聯(lián)系實際,改造思想”,說起來,還真有幾分道理呢!
16.反“右”派害了不少好人
20世紀50年代末,全國掀起了反“右派”斗爭,解放軍軍事俄專也不例外。老師、學生們都經(jīng)受了這場政治運動的嚴峻考驗,不少特別有才華的老師和學習成績很優(yōu)秀的同學,被加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打成“右派”,送往東北黑龍江省一個農(nóng)場進行勞動改造,經(jīng)受20多年的煎熬和磨難,內(nèi)心的苦楚可想而知,人的一生能有幾個20年呀!
我們?nèi)庞腥煌瑢W被劃成“右派”,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有一位同學就是因為他炫耀過其祖父在清朝時期戴過的官員帽,被批判為有“復(fù)古思想”,妄圖為舊制度翻案,是封建社會的孝子賢孫,結(jié)果被劃成“右派”,這樣的冤枉事太多了。
在反“右派”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說過一些“不恰當”的話,寫過一些批評領(lǐng)導的大字報,比如,說過“大躍進的產(chǎn)品質(zhì)量不高”“向蘇聯(lián)學習不能太教條”“大煉鋼鐵不應(yīng)該把老百姓家里的鐵器給收了”等。好在在運動后期,對“右派”進行定性時,指導員高抬貴手,認為我只是說了一些“錯話”,構(gòu)不成“右派”,我逃過一劫。我要感謝指導員金公香。
在殘酷的反“右派”的政治斗爭中,很多人的思想都是麻木的、唯命是從的,了解實情的人也都選擇了沉默,好多不為人知的事都是后來知情人在無關(guān)大局的情況下告訴我的。
17.畢業(yè)的糾結(jié),向哪里去
1957年,接到中央軍委命令,1958年撤銷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俄專,自然,校方事先已經(jīng)知道上級的精神。在正式宣布中央軍委的命令時,同學們感到很突然,一時思想比較混亂,不知所措,好在那時的年輕人思想比較簡單,當兵的人就是要“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艱苦哪安家”。其實,學校領(lǐng)導早有準備,給同學們選了三個方向:一是正常上課,按時畢業(yè);二是報考軍內(nèi)的其他高等院校;三是轉(zhuǎn)業(yè)到地方,直接參加工作。
三種選擇對我來說是艱難的,一時拿不定主意。轉(zhuǎn)業(yè)參加地方工作,確實很現(xiàn)實,可以賺錢養(yǎng)家,解決眼下的家庭生活困難,好心的同學們也都勸說我,選擇第三條道路。我很為難,放棄學習俄語是很殘酷的,兩年多的時間就白白地葬送了,實在可惜,況且自己覺得,俄語學得還不錯,舍不得就這樣丟掉它。第二條道路,我不敢去想,它要從頭再上一次大學,再學四五年,我的家庭條件是絕對不允許的,自然放棄了。
權(quán)衡利弊,征得領(lǐng)導和家里的同意,我選擇了第一條道路,留校繼續(xù)學習到1958年,我們畢業(yè)了,學校也解散了。我選擇第一條道路,指導員金公香起了關(guān)鍵性作用。他對我的家境非常了解,覺得我念書也不錯,多讀一年書,保留軍籍,畢業(yè)以后,收入可能更寬裕些,對于照顧家庭是比較有利的。后來的實踐證明,指導員的預(yù)判是完全正確的,我要真誠地感謝他。順便說說,我的好同學、中學時的球友周從家,他選擇了第二條道路,考進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軍醫(yī)大學,1962年畢業(yè),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軍人醫(yī)生。
大學畢業(yè)班(前排居中者為維拉,后排左四為作者)
我還有一位好同學,叫宋世玉,他走的是第三條道路,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在沈陽八一中學從事教學工作,教政治課。記得我們第一次在他任教的學校見面時,大家都笑得合不攏嘴,誰會想到,在解放軍軍事俄專一向不問政治的學員,居然也能講政治課,但這是事實。解放軍軍事俄專不愧為一所培養(yǎng)全面人才的大學校。
若干年以后,陸玉潔利用出差機會,專程到八一中學看望宋世玉時,在場的老師都悲痛地說,他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但誰也說不出是什么原因。我聽到陸玉潔的述說后,十分傷感。我絕不會忘記,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是宋世玉同學在沈陽為我購買了俄語版的《火箭技術(shù)導論》一書,它對于我后來的專業(yè)學習和翻譯工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至今我仍然精心地保存著這本書,還有那封他寫給我的充滿友愛且熱情洋溢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