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湘鄉(xiāng)會館巷子口賣臭豆腐的劉三爹今天收了攤,兒子劉俊卿考上了法政學(xué)堂,眼看著就要報到了,可是家里哪能拿得出30塊大洋的學(xué)費呀?實在沒有辦法,劉三爹只好領(lǐng)著兒子去了三堂會。
堂里的大哥馬疤子斜在榻上抽著大煙,手下的親信老六帶著好幾名打手兇神惡煞地侍立在旁邊。馬疤子噴了口煙圈,懶洋洋地說:“嘿,有意思。借錢交學(xué)費?我說劉老三,你不是真老糊涂了吧?”
劉三爹把腰快彎成一張弓了,低聲懇求:“實在是想不出法子了,這才求到馬爺這兒。就30塊大洋,多少利息我都認(rèn),求求您了?!?/p>
“你認(rèn)?”馬疤子坐了起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盯著劉三爹問:“你拿什么認(rèn)?啊?就憑你那清湯寡水的臭豆腐攤?”他說著下了煙榻,過來拍拍劉三爹的肩膀,又說:“老劉啊,聽我馬疤子一句勸,死了這條心吧。就為你這傻兒子讀書,這些年你都過的什么日子?能典的典能當(dāng)?shù)漠?dāng),三更半夜起早貪黑,連閨女都押給人家當(dāng)了丫環(huán),你值嗎你?”
“俊卿他會讀書,他真的會讀書,他以前在學(xué)堂年年考第一的。”劉三爹趕緊拉過劉俊卿,“俊卿,來,你把學(xué)堂的成績單給馬爺看,你拿出來呀?!?/p>
這種卑躬屈膝的屈辱令清秀俊朗的劉俊卿很是難堪,他沉著臉,甩開了父親的手。
“好了好了,誰看那破玩意?”馬疤子看到劉俊卿這副樣子,“哼”了一聲,“我就不明白,這書有什么好讀的?還當(dāng)法官?馬爺我一天書沒讀過,連法官還得讓我三分呢!告訴你,沒錢就別做那個白日夢,麻雀變鳳凰,還輪不到你那臭豆腐種!”
“我求求您,馬爺,只要俊卿進了學(xué)堂,我給您做牛做馬……”劉三爹還不死心,劉俊卿卻實在受不了了,他轉(zhuǎn)身就走,劉三爹趕緊拉他,“俊卿,你回來,快求求馬大爺……”
劉俊卿甩掉父親的手,說:“要求你求,我不求!”
馬疤子在身后叫道:“喲嘿,還蠻有骨氣?我說小子,真有骨氣,就別把你家老頭往死里逼,自己給自己尋條活路是正經(jīng)。馬爺我為人義字當(dāng)先,最是個愛幫人的,要不,上爺這兒來?爺手底下能寫會算的還真不多,包管有你一碗飽飯吃。”
父子倆回到家已經(jīng)是黃昏了,棚屋里已經(jīng)簡陋得沒有任何一樣值錢的東西。一道布簾將本來就狹窄的房子一分為二,靠外面雜亂地堆滿了石磨、竹匾等做臭豆腐的工具,只有一床窄小破舊的鋪蓋擠在墻角,這是父親住的地方。布簾另一側(cè)桌椅床鋪雖然簡單,卻還干凈整潔,那就是劉俊卿的書房了。劉俊卿氣憤地在床頭坐下,點亮油燈,看起書來。
忽然門外輕響,秀秀走了進來,她見劉俊卿在那里讀書,也不驚動他,只在布簾外悄悄拉了父親一把,掏出一個布帕遞給父親,小聲說:“爸,這是我的工錢?!币粫r又看布簾里的劉俊卿一眼,說:“那個法政學(xué)堂那么貴,一年學(xué)費好幾十塊,我們上哪弄得到這么多錢?”
劉三爹無奈地說:“我想,實在不行,我明天再去求一求三堂會……”秀秀急了,打斷父親的話說:“爸,那種錢借不得,利滾利,要人命的!”
“我怎么這么沒用?我怎么這么沒用?就這么一個兒,我都供不起他讀書……”劉三爹抬手猛捶著自己的腦袋,哭著說。
劉俊卿在屋里坐不下去了,他掀開布簾子走出來,緊緊地抱住已是老淚縱橫的父親,叫道:“爸,你別這樣,大不了……大不了我不讀了?!?/p>
“怎么能不讀呢?你這么會讀書,你要讀了才有出息,你要當(dāng)法官的,不讀怎么行呢……”劉三爹一把捂住了臉,“都怪我這個當(dāng)?shù)臎]用,害了我的兒啊……”劉俊卿兄妹相互看了一眼,不說話,秀秀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半晌掏出了那張報紙,遞給劉俊卿說:“哥,這是我找我們少爺要來的,可能,你有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