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戲和故事
小孩子都喜歡看圖畫書、看戲和聽故事,我當(dāng)然也不例外。回想起來,雖然看過的聽過的難以計數(shù),但有的印象特別深。當(dāng)然,半個世紀(jì)以前的事,細(xì)節(jié)不一定準(zhǔn)確了。
可愛的小烏鴉
過去,成都有很多烏鴉。早上可以看見數(shù)以百計的烏鴉,黑壓壓一片從天上飛過;黃昏前又看見它們飛回來。烏鴉究竟飛來飛去到什么地方,誰也不知道。我們是學(xué)生,所以認(rèn)為烏鴉像學(xué)生一樣。當(dāng)烏鴉早上飛過的時候,我就和小朋友一起,有節(jié)奏地歡呼:“烏鴉,烏鴉,上學(xué)!”黃昏的時候,又有節(jié)奏地歡呼:“烏鴉,烏鴉,放學(xué)!”
不知從哪里得到一本彩色連環(huán)畫。書名早已記不得了,內(nèi)容卻很清楚。這是一本講烏鴉的童話書。書中所有的烏鴉都擬人化了。黑色的烏鴉全穿上了白色的外衣,翅膀成了手,形象很可愛。
一開始,烏鴉爸爸和媽媽在樹上搭窩,接著生蛋孵蛋。大概有四五個烏鴉蛋吧。烏鴉媽媽耐心地孵蛋,小烏鴉一個個地從蛋殼里鉆出來。烏鴉爸爸媽媽不斷地飛出去尋找食物,然后又銜著食物,急急忙忙地飛回來喂孩子。小烏鴉餓壞了,一個個伸著脖子、張著大嘴,嗷嗷待哺。小烏鴉長大了,也穿上了白外衣,老烏鴉教他們學(xué)飛翔、尋找食物,一家人和和睦睦地,過得可愉快了。
烏鴉爸爸媽媽老了,飛不動了。幾個孩子很著急,每天尋找食物來喂爸爸媽媽。不久烏鴉媽媽生病了。小烏鴉們給媽媽熬藥,用翅膀拿著扇子生爐子。烏鴉媽媽終于死了。所有孩子圍著媽媽痛哭,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我非常愛自己的媽媽,因此也最怕看見別人的媽媽死去。每當(dāng)看到這里,我心里很難受,不知道怎樣去安慰那些沒有媽媽的小烏鴉。我趕快把書合上,好像這樣做,烏鴉媽媽就不會死去。
以后知道,這叫“烏鴉反哺”。大人常用這個故事教育孩子。前不久,電視劇《咱爸咱媽》里的大哥喬家偉,也用烏鴉反哺來教育女兒要孝順爺爺。不過,我一直有個疑問:似乎人人都喜歡喜鵲,認(rèn)為喜鵲叫意味著喜事臨門,很吉利;而看見烏鴉卻要把它趕走,嫌它的聲音不好聽,像是報喪。為什么只看烏鴉的衣服和聲音,不看它的心好不好呢?大人不是常說“不能以貌取人”么?
最近,我就“烏鴉反哺”這個故事,請教了一位科學(xué)家。他說烏鴉這種鳥類很合群,烏鴉老了或病了,如果不能尋食,別的烏鴉就會來幫助喂食,并不一定是子女孝順父母。
我相信科學(xué)家的論證,但我仍然愛著童話故事里那些忙著給媽媽尋食、熬藥的小烏鴉。
相依為命的姐姐和弟弟
舅媽,也就是胖舅舅的妻子,除了愛給我們講《西游記》和《聊齋志異》,還愛帶我去看川劇。劇場在布后街,場外掛了許多牌子,寫著:天籟、賈培芝、曼麗、蘋萍等大演員的名字。舅媽一個個給我介紹他們好在哪兒,但我缺乏興趣。我主要去看打仗,大花臉,掛著紅胡子,背上插四面三角形的旗,用關(guān)刀、矛子、鐵錘等各種武器交戰(zhàn),一連翻七八個跟頭兒,配以緊密的鑼鼓聲,實在太有勁了!遠比現(xiàn)在某些哄鬧得一塌糊涂的搖滾樂有趣。
然而,有出戲我不但看懂了,而且被感動了。
那是時裝戲,寫一位繼母不善待子女。子女一個是成年的姐姐,一個是年幼的弟弟。姐姐非常愛她的弟弟,弟弟當(dāng)然十分依賴姐姐。姐姐畢竟是成人,決心逃離家庭,以后再設(shè)法救出弟弟,但又不敢告訴他。弟弟似乎有所察覺,非常注意姐姐的一舉一動。姐姐臨走那一天晚上,在床邊陪著弟弟睡覺;弟弟則用手拉著姐姐的衣角,他以為這樣姐姐就無法走掉。姐姐等弟弟睡熟了,流著眼淚,悄悄把衣角扯出來,再把帳子塞進弟弟的手里。
“你快點醒嘛!”我差一點要叫起來。
弟弟聽不見我的聲音,自然不會醒。姐姐用手絹擦著眼淚,一步一步地退出房門。
戲完了,舅媽牽著我的手離開劇場。平常演完戲,我總要鬧著吃零食或買什么小玩意兒。這次一反常態(tài),悶悶不樂。
舅媽問我:“你哪點不舒服?是不是受熱了?”還用手背測試我額頭是否發(fā)燒。
我卻問:“那個弟弟怎么不醒嘛?明天他找不到姐姐怎么辦?”
“他姐姐出去以后,一定會來救弟弟?!本藡屝χ参课艺f,“五兒,這是戲?!?/p>
很長時間內(nèi)我都為弟弟擔(dān)心。設(shè)身處地,我要是那個弟弟怎么辦?不管是戲不是戲,反正它撥亂了我的心弦。但愿姐姐能早些把弟弟救出來。
愛國的波蘭少年
這是故事。這類故事舅媽不會講,是姐姐講的。我有四個姐姐,單叫姐姐是指大姐。我從小就認(rèn)為她是大人,平常不與我們一起玩小孩兒的游戲,但她會講故事。偶然發(fā)現(xiàn)她沒有事,我就要拉著她講故事。
“講什么呢?”她想了一會兒,“講個波蘭少年的故事吧。”
波蘭是歐洲的一個小國,處在不少強大國家之間,經(jīng)常受強國的欺負(fù)。有一次,一個強國出兵攻打波蘭,打到某個城堡下,但城堡的門早已關(guān)上了。怎么辦呢?敵人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少年在城外牧羊,手上還拿著一個喇叭。有個奸細(xì)馬上向長官報告,說少年每一次回去,都要在城外吹喇叭。城里的人一聽見喇叭聲,就給少年開門,于是少年就趕著羊群進城。
長官聽了奸細(xì)的報告,馬上強迫少年到城外吹喇叭,好騙取城堡里的人打開城門。
“少年去了沒有?”我著急地問。
姐姐反過來問我:“你說呢?”
“當(dāng)然不能去?!?/p>
姐姐又接著講下去。這個波蘭少年當(dāng)然不愿去。不過他又想,我不怕被敵人打死,但總得要城堡里的人知道敵人來了。不然我死了敵人還會用別的辦法攻打他們。他對敵人說:“好,我吹?!睌橙搜褐叩匠潜は?,他毅然對著城堡吹喇叭。聽到這里,我的心像被一只手捏緊了,氣也不敢出。姐姐說,平常這個少年回去吹的都是歡快的曲子,城堡上的人一聽見就馬上開門??蛇@一次吹的卻是很凄涼的曲調(diào),城堡里的人聽了感到奇怪。仔細(xì)一看,只有少年一人,沒有羊群,而四周埋伏了敵人。波蘭士兵趕快做好準(zhǔn)備,打開城門,一舉把敵人消滅。
我立即問:“波蘭少年呢?”
姐姐說:“他被敵人殺害了。不過全城堡的人為了紀(jì)念他,在城堡外給他塑了一座銅像:他仍吹著喇叭,向城堡里的同胞報告敵人來了!”
波蘭少年的愛國行為打動了我的心。他讓我知道除了媽媽、姐姐和朋友,還有同胞和祖國。我上小學(xué)以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了,老師帶領(lǐng)我們搞宣傳、捐寒衣,我仿佛都聽見波蘭少年的號聲。只是我聽見的號聲沒有凄涼,而是激昂。
激昂的號聲,讓我愛自己的祖國,愛自己的同胞!
1999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