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田條約
隨著1856年(安政三年)的到來,在新宮里安頓下來的孝明天皇,終于可以享受對他那暴躁的個性來說難得的片刻寧靜了。然而即使在這個相對和平的時期里,也偶爾還是會有驚恐的時刻。外國船只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大阪沿岸水域,由于害怕天皇為此擔憂,幕府從彥根、郡山等藩調(diào)來士兵加強京都的防守。但也許是漂亮的新宮殿令他感到安心,天皇覺得沒有必要增加護衛(wèi),他給太政大臣下了一道諭旨,要求大大減少護衛(wèi)的人數(shù)。
不過,天皇從未真正感到安心過。這個時期,出現(xiàn)在日本的外國人(通常是他不快的來源)似乎沒給他帶來什么煩惱,反而是祐宮的身體令他擔心不已。前年年底,親王發(fā)過一次燒。嘴唇四周都腫了,沒辦法吃東西。覺勝院大僧正趕到皇宮,祈禱了一夜。護凈院僧都湛海法師進行加持儀式,顯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這一天親王看上去好點了,盡管只是暫時有所緩和而已。2月15日,親王的體溫突然升高。他備受咳嗽折磨,往往要到午夜才能入睡。親王唯一能喝的營養(yǎng)品就是糖水。17日,他可以吃一點稀飯,但仍然睡得很少。天皇在內(nèi)侍所祈禱孩子早日康復(fù),并向神靈貢奉了米?;屎笠才扇说降o園神社禱告,湛海法師又誦經(jīng)加持。
直到十天后親王才完全康復(fù)。當然,每個孩子都會生病,而且孩子每次感冒父母都會擔心憂慮,但皇室孩子每一次生病,不管多么輕微,都可能被看成死亡的先兆。一旦醫(yī)生的處方看起來沒有效果,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禱了。此外,隨著時間的流逝,天皇也許不再有孩子出生,所以親王健康的每一次波動都會牽動整個宮廷。
那一年的4月29日,祐宮在皇宮見到了父親。盡管他還不到三歲,但是已經(jīng)顯示出倔強的性格:他拒絕坐進事先準備好的轎子,乳母不得不把他抱在懷里。親王還特別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看,因此從中山忠能家(親王居住的地方)到宮門的一路上都掛著簾子。簾子將他擋在了好奇者的視線之外,但是民眾卻不得不繞彎路。盡管這樣有許多不便,但每次親王去皇宮都要這樣。他通常在母親家族人員和一兩名侍從的陪伴下去皇宮。
天皇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兒子,偶爾會留親王在宮里過夜,有一次甚至留他住了一個月。中山忠能非常希望外孫能留在家里,但是想到最好還是讓孩子適應(yīng)宮廷生活,于是在宮里當值的時候,常常設(shè)法讓自己遠離他的視線。有時候親王會在皇后的花園里玩耍,經(jīng)常陪伴他的外曾祖母中山綱子,看著他走過皇后花園里那座小石橋時,作了下面這首詩:
太陽之子
注定將升到
無法預(yù)測的高空
他第一次跨過了
天國的石橋
1856年8月21日,就在綱子詩中歌頌的和平氣象過去兩個月后,美國領(lǐng)事湯森·哈里斯(Townsend Harris)乘坐軍艦“圣哈辛托”號(San Jacinto)來到下田。四天之后,他拜訪了下田的地方長官岡田忠養(yǎng),并通知岡田從今以后他將長駐下田。岡田顯然收到幕府的命令,不承認哈里斯有權(quán)留在下田,并列舉了日本禁止外國人滯留的現(xiàn)有規(guī)定。哈里斯不為所動,堅持認為依照《神奈川條約》的規(guī)定自己有權(quán)留在日本,假如當?shù)毓賳T不給他領(lǐng)事的待遇,他就直接到江戶去投訴。哈里斯等了整整一個月,幕府終于同意他在下田住下來。與此同時,哈里斯在他稱為領(lǐng)事館的佛教寺廟玉泉寺里升起了美國國旗。幕府令京都的所司代向太政大臣匯報這件事。
哈里斯抵達下田兩天后,前荷蘭商館館長、現(xiàn)任荷蘭政府專員揚·亨德里克·唐克·科蒂烏斯(Jan Hendrik Donker Curtius,1813—1879)寫信通過長崎奉行轉(zhuǎn)給幕府,敦促后者放棄閉關(guān)鎖國的政策。他預(yù)言,假如日本堅持這種政策,將會導(dǎo)致與世界上的大國發(fā)生戰(zhàn)爭。他還呼吁摒棄過去對基督教的敵對政策,并特別譴責(zé)使用忠誠測試的手段(踏繪),強迫日本人踩過畫像(一般是圣母瑪利亞)來證明自己不是基督徒的做法。他指出對外貿(mào)易會給日本帶來種種好處,建議日本設(shè)立進口關(guān)稅表,同時鼓勵生產(chǎn)適合出口的商品。他還建議日本允許那些來自與日本有聯(lián)系的國家的人攜妻帶子,一起住在開放的口岸??频贋跛棺詈笠髲U除對外國船只的限制,并修改相關(guān)法律,允許它們離開停泊的港口到江戶去。
十二年前(1844年),荷蘭國王威廉二世已經(jīng)給幕府去信要求日本開國。那些驕傲的官員根本不屑于回答,但是現(xiàn)在形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幕府覺得有必要認真考慮唐克·科蒂烏斯的建議。開會時,事實上在場的人全部贊成立即開國,只有阿部正弘擔心各大名以及狂熱的愛國主義者的反應(yīng),認為時機還未成熟??傊?,沒有人擁護這個國家長久以來閉關(guān)鎖國的傳統(tǒng)。政策以驚人的速度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這些情況看來還沒有傳到京都的宮廷里。親王慶祝了自己的第三個(按照日本算法是第四個)生日,他收到了天皇和宮廷其他成員送的禮物——主要是魚。一個星期后,在天皇的命令下,親王搬到皇宮居住。他在宗教儀式和其他儀式的伴隨下離開外祖父中山忠能家。由于親王不喜歡坐轎子,他們便改為在接他的轎子里裝上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假裝親王就坐在轎子里。他的母親中山慶子坐在這些護身符的旁邊,假裝在照看(隱形的)親王。眾多醫(yī)生、大臣和權(quán)貴跟在轎子后面走過了這段短短的路程。
親王一進皇宮,就被帶去見天皇,天皇賜給他用漆盒裝著的一杯清酒(重肴),皇后送給他各式糖果(交肴)和玩具。親王也回贈了類似的禮物。盡管他只有三歲,卻被要求參加禮尚往來的固定儀式。對于這類不得不扮演的角色,難以想象小男孩的反應(yīng)如何。也許他將這種儀式化的行為看成一種游戲,但是他漸漸會明白,鞠躬和互贈禮物并不是一種游戲,而是他的生活。許多年以后,德國籍宮廷醫(yī)生歐文·貝爾茨(Erwin Baelz)無意中聽到伊藤博文對有棲川宮熾仁親王說:“生為皇太子真是不幸。自打一出生起就被各種禮節(jié)束縛著,稍微長大一點又要被老師和顧問擺弄?!闭f完伊藤比劃了個拉提線木偶的手勢。
為了享受到的所有特權(quán),親王一生都要在痛苦而受限制中度過,幾乎沒有自由。但是人之常情卻并未完全受到壓制。也許親王覺得和外曾祖母中山綱子最親近,(用官方記載中的話)四年間她“廢寢忘食,奉侍撫育”。我們很容易想象,在得知他將住在宮里,再也無法想看就看到他時,中山綱子的心情該有多么失落。
親王將住在生母中山慶子的寢宮,位于花御殿(花宮)西側(cè)的三間房子里。他出生后不久,慶子就將對孩子的所有權(quán)利都轉(zhuǎn)給了孝明的皇后。孩子稱呼皇后為母親,并向她表達應(yīng)有的敬意。盡管慶子是地位較高的典侍,但是她能期望的最多也就是可以服侍兒子。她不會向他暗示(盡管他最終會知道)自己是他的生母。1893年,貝爾茨醫(yī)生在檢查過中山慶子(那時稱為“二位局”)的身體之后寫道:
她是天皇的生母,然而作為天皇母親的皇太后——通常寫作こうだいこうごう——卻是前天皇的正妻。天皇必須對后者盡到兒子責(zé)任,一年中要禮節(jié)性地看望數(shù)次。但另一方面,他從未踏足生母家一步,因為她只是一個臣民。除非生母提出申請并且得到天皇批準,她才可以去見他。多么奇怪的禮儀?。?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5/20/09211653342861.png" />
也許出于對奪去了孩子的母親的同情,孝明讓她照顧親王。這一點上,即使是皇后也沒有這么幸運。一直到20世紀初,宮廷的規(guī)矩都是要把天皇的孩子從母親那里帶走,交由陌生人撫養(yǎng)。貝爾茨這樣描寫大正天皇的長子(即平成天皇裕仁):
5點去拜訪川村伯爵?;侍拥膬鹤颖唤桓督o這位上了年紀的海軍將領(lǐng)(他估計快七十歲了)照料。這種想法多么奇怪!將小親王從父母身邊帶走并交給陌生人撫養(yǎng),這是違背人性的殘忍風(fēng)俗,我希望廢除它。但是它并沒有被廢??蓱z的皇太子妃被迫交出她的孩子,這使她掉了多少眼淚?,F(xiàn)在父母一個月只能看一兩次他們的孩子,而且每次的時間都很短。
盡管親王現(xiàn)在跟母親生活在一起,但是他在宮里卻總是睡不安穩(wěn)。中山慶子的寢宮跟他迄今為止生活的中山家比起來,也許既寒冷又凄清。也許他在思念外祖父,特別是外曾祖母。但是宮中為他治療失眠的唯一方法,就是召來高僧焚燒圣火,施念咒語,驅(qū)趕那些令親王失眠的惡魔。
宮里的生活越來越落后于日本其他地方。他們?nèi)耘e辦跟過去一模一樣的傳統(tǒng)儀式,并用這些儀式而不是現(xiàn)代醫(yī)藥來治病。在日本的其他地方,種痘預(yù)防天花的功效已經(jīng)廣為人知,還是小孩的明治天皇也秘密地接種,但是孝明卻拒絕種痘,而這也許就是造成他英年早逝的原因。
御所內(nèi)的舒適生活都是過去式的。1857年春天,宮內(nèi)按照天皇本人畫的草圖在皇宮花園建了一座亭子。他給完工的亭子起名為“聽雪”,并讓著名的書法家左大臣近衛(wèi)忠熙寫成匾額懸在門上。想象孝明在亭子里作詩,或者不止聽雪還欣賞雅樂,這個場景實在是非常愜意。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但是皇宮外面的吵鬧聲卻越來越響亮和刺耳。
1857年2月28日,唐克·科蒂烏斯又一次警告長崎的地方長官,意在警告將軍。他說(日本業(yè)已知悉)清朝已經(jīng)在鴉片戰(zhàn)爭中敗于英國,迫于和約只好開放廈門、廣州、上海、寧波和福州五個港口。盡管清朝是被迫開放,但這些開放的口岸因?qū)ν赓Q(mào)易卻變得非常繁榮,老百姓也從中獲利頗豐。然而,廣州違背和約,并未開放港口,暴徒還燒毀了英國國旗。這座城市被英國艦隊炮轟并毀于灰燼。歐洲和美國將此歸咎于清朝官員不負責(zé)任,他們對中國人的嘲笑和鄙視至今沒有停止。
接下來,唐克·科蒂烏斯表明他為何不辭勞苦地將這些消息告訴日本人。盡管廣州城發(fā)生的事情和日本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是應(yīng)該把它看成一個警告,即一旦簽訂了協(xié)議,就應(yīng)該履行規(guī)定的條款,不能蓄意更改。他接著說道:“最近我從與下田官吏交涉過的美國官員口中得知,貴國一再推遲對談判做出答復(fù),而且對小事爭論不休,否認承諾的情況時有發(fā)生。這不是與外國建立信任關(guān)系的方式。此外,在與其他國家的信函往來中,貴國的態(tài)度通常很傲慢,在稱呼他們時使用的都是命令藩屬國的語言。這件事情令所有的外國人反感。如今世界上的大國是英國、美國、俄國和法國,貴國將與這些大國開展貿(mào)易關(guān)系。你們應(yīng)該盡快改變落后的方式,體現(xiàn)友好關(guān)系的成果,與時俱進,并以這樣的方式回應(yīng)世界潮流?!?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5/20/09211653342861.png" />
唐克·科蒂烏斯的話很有道理,而且他所警告的外國勢力對日本的威脅確實存在。但是他的論據(jù)的前提,即假如日本不接受普遍的貿(mào)易準則,則會被夷為灰燼的說法,在那些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人聽來,簡直是無稽之談。正如唐克·科蒂烏斯所說,貿(mào)易也許對相關(guān)的國家都有益,但是如果一個國家選擇拒絕這種利益,為什么就會覆滅呢?幕府的官員確實很傲慢,他們的拖延策略也許讓人很惱火,但是如果外國人能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并離開,就完全可以避免羞辱了。
幕府官員的腦海里可能會掠過這樣的想法,即便他們意識到日本的孤立狀態(tài)無法維持多久。便捷的交通工具(包括蒸汽輪船)降低了距離這一日本賴以保護自己的屏障的有效性,使開國變得無法避免。但這倒不一定完全是個災(zāi)難。除了唐克·科蒂烏斯提到的商業(yè)利益之外,對外貿(mào)易可能還會帶來其他好處。蘭學(xué)者(學(xué)習(xí)荷蘭科學(xué)技術(shù)的學(xué)者)研究歐洲科學(xué)已經(jīng)有一個世紀,他們相信,有必要使日本了解外國在醫(yī)藥、航海、地理以及其他對日本有益的學(xué)科方面的發(fā)展。而且很明顯,如果日本能夠從國外進口食物,最近的饑荒就不會死那么多人。
即使身居京都且通常與民眾隔絕的天皇,至少也有一次意識到了饑荒帶來的痛苦:1787年,大約七萬人聚集在御所周圍向天皇祈禱——就跟向神靈祈禱一樣——希冀自己能擺脫饑餓。光格天皇和遜位的后櫻町天皇深為感動,都竭力救濟受災(zāi)的民眾。光格被人民的苦難所震驚,破例要求幕府賑災(zāi),這是德川幕府時代第一次有天皇干預(yù)國家政策。
對于1857年初夏在聽雪亭休息的孝明來說,不太可能有機會回憶祖父的這一舉動。拜幕府的慷慨薪俸所賜,這個時期他的生活極其舒服,而且沒有什么迫切的理由需要為人民的福祉擔心。相反,對他的幸福形成重大威脅的是外夷。孝明向神靈祈禱,熱切地希望外國人盡快離開,這個愿望盤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不久,無數(shù)愛國者喊出了“尊王攘夷”的口號,但是孝明自己只希望“攘夷”。他非但不想從這種對天皇的新的尊敬中獲益,或者剝奪幕府的政治權(quán)力,反而嚴厲反對那些將“尊王”和推翻幕府聯(lián)系起來的人。孝明不僅政治上非常保守,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舒適生活都是將軍所賜。他一次次地大發(fā)雷霆,似乎源于他無法享受聽雪亭的寧靜而倍感煩惱。但是,對于孝明天皇來說,只有在不了解御所之外的情況時才能保持心情的平靜。
五月初五這一天,有男孩的家庭都會豎起鯉魚旗慶祝他們的成長。孝明接見了親王,并親手將一個裝飾用的香包掛在親王的肩膀上。那天晚些時候,他來到親王的房間——這是少見的行為——并像其他父親一樣檢查了鯉魚旗。這天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后一個平靜日子:一個星期后,他收到了第一份幕府的報告。報告中說,鑒于出現(xiàn)在距離京都很近的大阪海岸的外國船只越來越多,幕府加強了那里的防備,在木津河和阿吉河的河口分別建起了兩座炮臺,鑄造四十門重炮,并切實推進西式戰(zhàn)艦的制造計劃。這些都是重大的事業(yè),不能指望很快見效。
在得知外國軍艦離得如此之近后,京畿地區(qū)的這些積極防備無疑使孝明的恐慌情緒緩和了許多,但是世界形勢似乎朝著他憎恨的方向發(fā)展。幾個星期后的1857年6月17日,下田的地方長官與湯森·哈里斯簽訂了《下田條約》,進一步向“蠻夷”開放日本。
不滿于《神奈川條約》條款的哈里斯,通過不斷地談判和妥協(xié),獲得了一份對美國更加有利的協(xié)議。這份哈里斯口中的“協(xié)議”向美國船只開放了長崎,并給予美國人在下田和函館的永久居住權(quán)。協(xié)議還為治外法權(quán)提供了依據(jù):“在日本犯下罪行的美國人應(yīng)受美國總領(lǐng)事或者領(lǐng)事的審判,并按照美國法律進行懲罰?!?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5/20/09211653342861.png" />后來,日本花費了莫大的努力說服外國政府放棄這條侵犯他們主權(quán)的特權(quán),但下田的地方長官可能都沒有預(yù)見到自己做出了的讓步會如此巨大。
哈里斯的下一個勝利是,經(jīng)過屢次要求,幕府決定讓他到江戶去面見將軍。一些有影響力的家族反對這個決定,但是幕府不顧他們的反對,將自己的行動通知了宮廷。1857年11月23日,哈里斯在荷蘭翻譯亨利·休斯根(Henry Heusken)的陪同下離開下田,幕府派出大隊士兵,以確保他一路無虞。從士兵的人數(shù)、傳令官等許多方面來看,這很像是某個大名的隊伍。哈里斯在日記里寫道:“整個隊伍大約有三百五十人?!?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5/20/09211653342861.png" />
1857年12月7日,德川家定將軍在國事大廳會見了哈里斯。幕府官員按照等級排列,將軍坐在最高一級,靠在一個扶手上。哈里斯鞠完三次躬,向?qū)④娮呷?,解釋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將一封富蘭克林·皮爾斯(Franklin Pierce)總統(tǒng)寫給日本國皇帝的信交給老中,請其轉(zhuǎn)呈給將軍——當時仍然認為被稱為“大君”的將軍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信中賦予哈里斯在兩國締結(jié)通商條約上完全享有“商定、處理、商討和談判”的權(quán)力。哈里斯的日記接著寫道:“說完我停下來鞠了一躬。片刻寧靜之后,大君開始將頭往肩膀后面一扯,同時頓了一下右腳。這個動作重復(fù)了三四遍。”
不清楚這些動作想表達的意思,但其意圖是友好的。將軍簡單回答了哈里斯,并以“兩國友誼永世長存” 作結(jié)。
五天后,哈里斯會見了老中堀田正睦(1810—1864)。哈里斯列舉了種種理由,說明由于蒸汽輪船和電報的發(fā)明,國家之間的通訊已經(jīng)變得極為便捷,現(xiàn)在整個世界已變得像一個家庭,每個國家必須和其他全部國家保持友好關(guān)系。他提出了兩個要求:在其他國家的首都設(shè)立外交使節(jié)、允許自由貿(mào)易。
哈里斯警告日本,假如英國無法取得通商條約,可能會對日本發(fā)動戰(zhàn)爭。英國海軍很可能占領(lǐng)薩哈林和蝦夷;如果當時正進逼北京的英法聯(lián)軍取得勝利的話,法國可能會占領(lǐng)朝鮮,而英國可能會要求清朝割讓臺灣。然而,美國只要求建立和平的關(guān)系。另外,假如日本依賴美國,就能拒絕英國和法國貪得無厭的要求。哈里斯警告,如果日英之間爆發(fā)戰(zhàn)爭,日本必敗無疑。最后,他承諾,如日本和美國簽訂條約,美國將保證禁止銷售鴉片,借此表示和英國人有所不同。
英國艦隊對日本的威脅似乎起了效果。盡管一些強勢的大名反對簽訂合約(像高聲堅持攘夷的德川齊昭),但1月16日,堀田正睦還是邀請哈里斯到自己的住處,向他表示日本愿意開始雙邊貿(mào)易,允許一名公使常駐日本,并開放一些其他口岸代替下田。
堀田將這些事情通知了京都所司代,要求他向天皇匯報。宮廷很快做出回應(yīng),下令不許開放京都地區(qū)的任何港口。那個月晚些時候,奉幕府的命令,兩名官員提交給宮廷一份最近與外國人交涉的詳細報告。讓宮廷知道當前事態(tài)發(fā)展的先例已經(jīng)牢固確立。
堀田通知說,為了獲得宮廷對與美國簽訂合約的許可,他將到京都去一趟。看來這份報告并不能使孝明安心,他決定在堀田來之前先咨詢朝廷高級官員的意見。孝明寫了封信給關(guān)白,要求他詢問太政大臣、左大臣和右大臣對于外交事務(wù)的坦率意見。天皇聽到傳言說堀田將帶來大量金錢,在給關(guān)白九條尚忠(1798—1871)的信中說:“黃白,豈足動朕之志哉?朕治世之中,若成許與外夷通商之俑,則失信于國民,遺恥于后世,此身何以見神宮及列圣?卿等亦詳察斯意,必不為金錢所惑。”
在這些忙亂的日子里,偶爾也會有一些寬慰人心的插曲。1857年11月,六歲的祐宮作了一首短歌,這是他十萬首短歌中的第一首。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13頁。
大僧正:日本古代由朝廷任命的管理僧尼的最高職位。僧官系統(tǒng)分三級,自上而下依次為僧正、僧都、律師,僧正和僧都又分大、小兩級?!幾?/p>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17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18頁。
“太陽之子”是天皇和親王的別稱,由于提到了“太陽”,詩歌一開始就用了一個與之相關(guān)的詞“上升”?!疤欷胃颉边@個詞的原意是“天上的石橋”,在這里指的是親王真正跨過的橋,但卻暗示了 “天之浮橋”(連接天地之間的橋梁)、天照大神隱身的 “天巖戶”等多重含義。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0頁。這段描述來源于日本文獻,見《東坊城聡長日記》及《大日本古文書》等,但它與哈里斯日記中的描述并不相符。在1856年8月22日,即抵達下田后的第二天,他走上岸,來到下田對面一個叫做“柿崎”的村子。“這個地方的寺廟——神道教的玉泉寺作為美國人的住處。房間非常寬敞,既整潔又干凈,一個人在這里待上幾個星期是很舒服的……下田的了泉寺也用來給美國人用——可能我得住在那里,直到找到居住的房子為止”(Mario Emilio Cosenza, ed., The Complete Journals of Townsend Harris, pp. 203-204)。8月27日,哈里斯提到官員們努力說服他“一年內(nèi)離開并回國”,但他抵抗住了所有這類勸告。8月28日,“副奉行”通知他說,“由于我的地位很高,他很榮幸地準備接見我,并將為我指定一處合適的住處——柿崎的玉泉寺”(pp. 209-210)。哈里斯在下田登陸和居住期間遇到了當?shù)氐姆纯?,可能有人故意誤導(dǎo)江戶政府,向他們掩蓋了真相。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1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1頁。
Erwin Baelz, Awakening Japan, trans. Eden Paul and Cedar Paul, p. 124.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4頁。
這是常御殿北面的一座小建筑。1840年以后通常稱為“東宮御所”,或“皇太子御所”,此時文中使用的是舊稱,可能是因為祐宮還未被指定為皇太子的緣故。
典侍為日本女官的官名。日本天皇的后宮中沒有宦官,主要的事務(wù)都由女官來擔任。女官的職位按高低分為典侍、掌侍、命婦、女嬬、雜工等。各級女官職位都由出身決定。權(quán)為權(quán)官,超出該職位人數(shù)后增設(shè)職位,一般比該職位級別稍低。典侍(權(quán)典侍)因經(jīng)常服侍于天皇身邊,故常有侍妾化的情形出現(xiàn),之后便成為天皇嬪妃的位號?!幾?/p>
局是政府賜予侍奉皇室、將軍、公卿等有著重要地位的女性的名號,如江戶初期的春日局。——編注
Erwin Baelz, Awakening Japan, trans. Eden Paul and Cedar Paul, p. 101。
Erwin Baelz, Awakening Japan, trans. Eden Paul and Cedar Paul, p. 144。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6頁。
在中山家住的時候,明治就已經(jīng)在外祖父中山忠能的命令下接種了牛痘(《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454頁)。關(guān)于國內(nèi)其他地方種痘的情況,可以參考拙作Travelers of a Hundred Ages, p. 382。那篇日記的作者井關(guān)隆子(1785—1845)高度贊揚了長崎的荷蘭醫(yī)生所引進的種痘方法。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9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27—128頁。原文是一封用荷蘭語書寫的信件,本文譯自日譯本。
對當時御所周圍祈禱的群眾的記載,見藤田覺,《幕末の天皇》,第55—70頁。
據(jù)說單單一個下午,后櫻町天皇就派發(fā)了三萬個蘋果,每人一個(藤田覺,《幕末の天皇》,第60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30頁。如果想要更詳細的資料,可以參考《孝明天皇紀》第二卷,第644—645頁。
原文見Mario Emilio Cosenza, ed., The Complete Journals of Townsend Harris, pp. 573-574,也可見《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31頁。
當時,可能沒有一個人能將英語直接翻譯成日語,或者將日語直接翻譯成英語;哈里斯的話被休斯根翻譯成荷蘭語,然后再由一位學(xué)過荷蘭語的日本人翻譯成日語,荷蘭語是唯一一門日本人說得流利的歐洲語言。有關(guān)休斯根的介紹,可以參考Reinier Hesselink, “The Assassination of Henry Heusken”。
Mario Emilio Cosenza, ed., The Complete Journals of Townsend Harris, p. 412。也可見《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36頁。
關(guān)于哈里斯對會面的描述,請參考Mario Emilio Cosenza, ed., The Complete Journals of Townsend Harris, pp. 468-480。
關(guān)于哈里斯對會面的描述,請參考Mario Emilio Cosenza, ed., The Complete Journals of Townsend Harris, p. 475。將軍的日文原話用影印于p. xxx。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37—138頁。哈里斯對自己與堀田會面的描寫,雖然內(nèi)容差不多,但卻沒有這么具體。例如,沒有提到英國和法國領(lǐng)土上可能有的野心。還可參考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Japan(《劍橋日本史》), vol. 5, p. 278。
《孝明天皇紀》第二卷,第708頁;《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40頁。哈里斯的版本見Mario Emilio Cosenza, ed., The Complete Journals of Townsend Harris, pp. 496-500。
這段話的翻譯遵循了《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42頁的內(nèi)容。信的原文要詳細得多(《孝明天皇紀》第二卷,第725—726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139頁。這首詩是中山慶子死后在她的私人物品中發(fā)現(xiàn)的,上面還附有這首詩作于何時的標記。詩的內(nèi)容,請見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