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喜劇》
茨威格對巴爾扎克的研究,始于二十世紀初。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他便發(fā)表了三篇文章,論述三位長篇小說大師巴爾扎克、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名為《三大師》,這是很有獨創(chuàng)性的文學評論著作。茨威格認為,縱觀世界文壇的著名小說家,有杰出貢獻者人數(shù)不少,而前面提到的這三位,真能稱得上大師,而巴爾扎克在這三位當中名列第一。茨威格對巴爾扎克的評價如此之高,是因為巴爾扎克成功地在現(xiàn)實世界之外,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他自己的世界。地點仍然是法國,是巴黎,人物依然是法國人、巴黎社會和外省各地的人物群像。巴爾扎克并不想創(chuàng)造一些英雄人物,他只是描述他身邊的人和事,因此具有極大的現(xiàn)實性和真實性。他是在為1789年爆發(fā)了翻天覆地的法國大革命之后,半個世紀法國社會的變化、發(fā)展,做一個全面、形象的描述,記載了這一段歷史,就像他說的,他要做他那個時代的歷史學家。這五十年對法國社會,對法國人所發(fā)生的影響和變化全都栩栩如生地在他小說的人物形象當中,形象生動、具體而微地表現(xiàn)出來。我們看到的是一則則感人至深的故事,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物。由于巴爾扎克驚人的速度,令人咂舌的創(chuàng)作力,在他二十年夜以繼日、精益求精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們看到軍人、作家、藝術家、科學家、哲學家、銀行家,各種類型、各個階層的代表人物,商人、出版商、高利貸者、舊日貴族和新貴、煙花女子、交際花、優(yōu)伶、音樂家、密探、告密者、農(nóng)民,而這些人物各有自己的性格特點,或慷慨,或貪婪,或助人為樂,或勇于犧牲,有的是色情狂,有的是慳吝人。他把人生百態(tài)、各種性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人間喜劇》這個虛構的世界里,巴爾扎克高貴、高雅、高尚,目光犀利,洞察幽微,制作林林總總的大小畫卷,栩栩如生的各色人物。商場中的激烈斗爭,沙龍里的勾心斗角,政界的腥風血雨,社會的陰暗角落,人物的內(nèi)心,婦女的心曲,寫出盤根錯節(jié)的社會關系,各式各樣的風俗習慣,涵蓋人生方方面面。他用這百多卷震撼人心的風俗畫卷,像拿破侖指揮千軍萬馬,去征服一個世界,在法國文壇乃至歐洲文壇獨領風騷,實現(xiàn)他自己豪邁的誓言,“他(拿破侖)用劍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我將用筆完成”。他不僅像他的雕像和肖像中以拿破侖慣有的姿勢顯示自己的雄心壯志,也以他超凡的高效,出色的速度,如泉涌如漲潮般奔流不息的靈感,使他的宏偉意圖得到貫徹。
隨著他作品數(shù)量激增,這些作品形成了一部浩瀚無垠的巨著。由于這些作品相互間不僅情節(jié)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人物也在不同的作品中連續(xù)出現(xiàn)。真正的歷史人物和杜撰的小說人物在同一個作品中出現(xiàn),讓我們看到的不再是孤立的人物,互不相關的畫面,而是這五十年法國社會的變遷。在封建制度被摧毀以后,新興的資本主義社會如何帶著它激發(fā)出來的強勁生產(chǎn)力,造成社會財富的驟增,社會矛盾的激化,貧富差異的加劇,人性的變異,道德的淪喪,貪污賄賂公行,色彩斑斕、富麗堂皇的盛世景象和陰暗腐敗、不堪入目的社會垃圾。這一切使他的作品在強手如林、佳作頻出的法國文壇具有獨特的地位,使他居于不可動搖的盟主地位。1842年,巴爾扎克打算把他的作品匯成全集予以出版時,三家出版社愿意聯(lián)手出版這套卷帙浩瀚的巨著,經(jīng)過集思廣益,終于找到“人間喜劇”作為全集的標題。但丁的《神曲》,也就是《神的喜劇》,包括地獄篇、煉獄篇、天堂篇,把天主教神學中關于宇宙的構造進行了新的闡釋。而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則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陽光陰影、大喜大悲集中在十九世紀的前幾十年里。商人的爾虞我詐,政客的陰謀詭計,善良人們的奉獻犧牲,全都概括在這部巨著里。倘若上天能讓巴爾扎克多活五到十年,他有可能將計劃中的《人間喜劇》一百五十部小說全部完成。我們遺憾地看到,現(xiàn)在留給我們的只有七十多部。但是一個人在二十年內(nèi)完成如此思想深邃、情節(jié)動人、人物生動的七十多部作品,也實在可以獨步世界文壇。他用這些作品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源于現(xiàn)實世界卻又高于現(xiàn)實世界的巴爾扎克的世界。茨威格完全有理由把他當作世界文學長篇小說三大師中的第一位。這部未完成的《人間喜劇》,完全可以和《神的喜劇》并列,進入世界文學的最高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