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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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文集(套裝共20冊) 作者:(法)維克多·雨果 著,bull 編 張秋紅 ,杜青綱 ,呂永真 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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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上帝會保佑您,會為您祝福的!

——雷尼埃

長尾猴、鸚鵡、小梳子和飾帶,全都準(zhǔn)備好了,阿勒菲爾德伯爵夫人就等著弗烈德里克中尉歸來了。她還花大價錢讓人弄來了著名的斯居德麗最新出版的小說。人家根據(jù)她的指令替這本小說裝潢了帶鍍金搭扣的富麗的封面,放在飾有木鑲嵌的金腳豪華梳妝臺上的一大堆香精瓶和假痣盒中間。她把這張梳妝臺放在了她的寶貝兒子弗烈德里克的未來的小客廳里。當(dāng)她察看了一番這透著母愛的小天地時,暫時地忘了自己的恨,感到自己除了坑害舒瑪赫和艾苔爾之外,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的了。勒萬將軍一走,這兩個人就只好聽任她的擺布了。

近期,孟哥爾摩主塔里發(fā)生了一連串的事情,而她卻對此不甚了了……那個農(nóng)奴、仆人或農(nóng)民是誰?聽弗烈德里克那模棱兩可、吞吞吐吐的口氣,前首相的女兒愛上了這個人?……奧爾齊涅同孟哥爾摩的兩個囚犯是什么關(guān)系?……聯(lián)合王國正在操辦奧爾齊涅同烏爾麗克·阿勒菲爾德的婚事,然而,他好像不屑一顧,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那么奇怪地不見了,這到底是什么緣故?……還有,勒萬·德·克努德和舒瑪赫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伯爵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為了弄個水落石出,她決定冒險去孟哥爾摩走一遭,這既是出于女人的好奇,也是出于仇家的利益。

一天晚上,艾苔爾獨自一人在主塔的園子里,剛剛第六次用戒指上的鉆石在奧爾齊涅出去的暗門黑柱上刻下不知什么神秘的數(shù)字,門就開了。艾苔爾渾身一顫。自奧爾齊涅走后,這扇門一直關(guān)著,這還是第一次打開。

一個高個子女人,面色蒼白,穿了一身白,出現(xiàn)在艾苔爾的面前。她向艾苔爾綻開一個像下了毒的蜜似的甜甜的微笑,可在她那平靜祥和的目光中,卻透著一種仇恨、氣惱和不得不贊賞的表情。

艾苔爾驚詫地、幾乎是害怕地看著她。自從在她懷里咽氣的老奶奶死了之后,她是艾苔爾在孟哥爾摩這座陰森森的監(jiān)獄里看見的第一個女人。

“孩子,”陌生女人溫和地說,“您是孟哥爾摩囚犯的女兒吧?”

艾苔爾不禁將頭扭了過去,她心里有某種與陌生女人格格不入的感覺,覺得那女人的溫柔聲中吐出的氣里含著毒液……艾苔爾回答道:

“我叫艾苔爾·舒瑪赫。我父親說,我在搖籃里的時候,大家都管我叫童斯貝格伯爵小姐和渥琳公主。”

“您父親對您說這個了!”高個子女人氣急敗壞地嚷道,但她立即壓制住了,又假惺惺地說,“您吃了不少的苦哇!”

“我生下來就落在不幸的禁錮之中,”年輕女囚回答,“我尊貴的父親說,我只有死了才會擺脫不幸?!?/p>

陌生女人嘴角掠過一絲笑意,隨即又憐惜地說道:

“您難道不恨把您年紀(jì)輕輕地就投進(jìn)這座監(jiān)獄中來的人嗎?您不詛咒那些使您遭此不幸的人嗎?”

“不,我怕我們的詛咒會給他們帶來他們讓我們?nèi)淌艿耐瑯拥耐纯??!?/p>

“那您知道是誰讓您受這番折磨的嗎?”陌生女人不動聲色地問。

艾苔爾思忖片刻后說:

“這都是天意?!?/p>

“您父親從沒跟您談起過國王?”

“國王?他是我一早一晚為之祈禱而卻不認(rèn)識的人?!?/p>

艾苔爾不明白陌生女人為什么聽了她這句答話后在咬嘴唇。

“您不幸的父親在他氣憤時從沒跟您指出他的不共戴天的仇人阿倫斯多夫?qū)④?、斯波利森主教、阿勒菲爾德首相??/p>

“我不知道您跟我說的是誰?!?/p>

“您知道勒萬·德·克努德這個名字嗎?”

前天夜間,特隆赫姆州長和舒瑪赫之間出現(xiàn)的那個場面對艾苔爾來說仍歷歷在目,所以勒萬·德·克努德不會不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的。

“勒萬·德·克努德?”艾苔爾說,“我覺得我父親極為尊崇、極為愛戴的就是這個人?!?/p>

“什么!”高個子女人嚷道。

“是的,”年輕姑娘說,“我的父親大人前天針對特隆赫姆州長激烈為之辯護(hù)的正是這個勒萬·德·克努德。”

這番話使對方更加驚訝不已。

“針對特隆赫姆州長!您別耍弄我,姑娘。是為了您的利益我才來的。您父親站在勒萬·德·克努德將軍一邊,反對特隆赫姆州長!”

“將軍!我覺得是上尉……不,您說得對。”艾苔爾繼續(xù)說,“我父親好像對那位勒萬·德·克努德感情極深,而對特隆赫姆州長則恨之入骨?!?/p>

“這又是個奇怪的謎!”高個兒女人自言自語地說,她面色蒼白,好奇心越燒越旺,接著問道,“親愛的孩子,您父親和特隆赫姆州長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這種詢問令可憐的艾苔爾十分疲勞,她定睛望著這個高個兒女人。

“您這樣審問我,難道我是罪犯不成?”

陌生女人好像被這簡單的一問給問住了,她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計白費了,但她聲音微微有點兒激動地又說:

“如果您知道我為什么和為了誰而來的話,您就不會對我這么說話了?!?/p>

“什么?”艾苔爾說,“難道是他讓您來的?您有沒有給我?guī)硭男???/p>

艾苔爾血往上涌,滿臉緋紅;她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充滿了焦急和不安。

“誰的信?……”對方問道。

年輕姑娘正要說出那心愛的名字,但卻打住了。她看見陌生女人眼里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快樂,仿佛是地獄之光。她憂傷地說:

“您不知道我想說的是誰?!?/p>

陌生女人那張和藹的臉上又一次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憐的姑娘!”她大聲地說,“我能為您做些什么呢?”

艾苔爾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心已飛到北方山巒那邊,去追隨那個冒險的旅行者了。她把頭垂到胸前,雙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

“您父親希望走出這座監(jiān)獄嗎?”

陌生女人問了兩遍這個問題,艾苔爾才回過神來。

“是的!”她說著,一顆淚珠在眼里滾動著。

陌生女人聽見這個回答兩眼放光。

“您是說他希望出獄!可怎么出去?用什么辦法?什么時候?”

“他希望走出這座監(jiān)獄,因為他希望離開人世。”

有時候,在一顆單純的溫柔年輕的心中,有著一種威力,在戲弄著一顆老謀深算、狡詐險惡的心。這個想法似乎擾亂了高個子女人的思緒,因為她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用冰涼的手搭在艾苔爾的胳膊上。

“聽我說,”她以一種幾乎坦率的腔調(diào)說,“您父親的生命又受到了威脅,司法方面正在調(diào)查他。他被懷疑在北方礦工中策劃反叛,這些您聽說了沒有?”

“反叛”、“調(diào)查”等字眼兒艾苔爾并不很清楚。她抬起她那又黑又大的眼睛看著陌生女人。

“您想說什么?”

“我是說您父親陰謀反對國家,他的罪行幾乎是公開的了,這一罪行要判他死刑?!?/p>

“死刑!罪行!……”可憐的孩子嚷道。

“罪行和死刑!”陌生女人嚴(yán)肅地說。

“父親呀!我尊貴的父親!”艾苔爾說,“唉!他整天聽我讀《埃達(dá)》和《福音書》的!他會謀反!他到底怎么你們了?”

“別這么看著我。我跟您再說一遍,我絕不是您的仇人。您父親被懷疑犯了一個大罪,我把這事告訴您。您也許不該這么恨我,而應(yīng)該感激我才對?!?/p>

這個責(zé)備觸動了艾苔爾。

“哦!對不起,尊貴的夫人!對不起!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見到的人有誰不是我們的仇人?我起先是不相信您的。您原諒我了,是吧?”

陌生女人莞爾一笑。

“什么!姑娘!您至今從未見到過一個朋友?”

艾苔爾頓時滿臉緋紅。她遲疑了片刻。

“是的……上帝了解真相。我們見到過一個朋友,尊貴的夫人。唯一的一個!”

“唯一的一個!”高個子女人連忙說,“求求您,告訴我他叫什么名字。您不曉得這有多么重要。這都是為了救您父親。這個朋友是誰?”

“我不知道?!卑栒f。

陌生女人臉色蒼白。

“是不是因為我想幫您一把您反而想耍弄我?好好想想,這關(guān)系到您父親的性命。說,您剛才跟我說起的那個朋友是誰?”

“尊貴的夫人,老天爺知道,我只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叫奧爾齊涅?!?/p>

艾苔爾說這句話真不容易,正如我們在一個不相干的人面前提及能喚起我們?nèi)繍鄣哪莻€神圣名字一樣的艱難。

“奧爾齊涅!奧爾齊涅!”陌生女人極為激動地重復(fù)著,兩只手還拼命地揉搓她那面紗的白色花邊,“他父親叫什么?”她聲音慌亂地問。

“我不知道。”姑娘回答,“他的家庭、他的父親又有什么相干?尊貴的夫人,那個奧爾齊涅是世上最豪爽的人?!?/p>

唉!艾苔爾說這話時的語氣讓陌生女人看透了她心中的全部秘密。

陌生女人裝出平靜而一本正經(jīng)的神氣,眼睛始終盯著姑娘問道:

“您聽說過沒有,總督的公子和現(xiàn)任首相阿勒菲爾德的千金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

必須再重復(fù)一遍這個問題,才能使艾苔爾的思緒回到她似乎毫不感興趣的一些問題上來。

“我想我聽說過了?!彼贿@么回答了一句。

她的平靜、她的漠不關(guān)心的神態(tài)似乎頗使陌生女人感到吃驚。

“那好!您對這樁婚事有什么看法?”

艾苔爾回答時,大眼睛里很難看出有絲毫異樣:

“說實在的,沒有看法。但愿他倆婚姻幸福!”

“男女雙方的家長蓋爾登留伯爵和阿勒菲爾德伯爵是您父親的兩大仇人?!?/p>

“但愿他們子女的婚姻幸福!”艾苔爾溫和地重復(fù)了一遍。

“我倒有個主意,”狡詐的陌生女人繼續(xù)說道,“如果您父親的生命受到威脅的話,您可以趁這樁重大喜事之機,請求總督伯爵的公子為您父親求情?!?/p>

“尊貴的夫人,神明會補報您對我們的這種種關(guān)照的;不過,我的請求怎么才能讓總督的公子得知呢?”

這句話說得極其真誠懇切,使陌生女人不禁怔了一下。

“什么!您不認(rèn)識他?”

“那個有權(quán)勢的公子!”艾苔爾大聲說,“您忘了,我的目光還從未越過這座監(jiān)獄的高墻哩?!?/p>

“這倒不假?!备邆€子女人悄悄地嘟囔著,“勒萬那個瘋老頭都對我說了些什么呀?她不認(rèn)識他……不過這不可能呀!”她提高嗓門說,“您應(yīng)該見過總督的公子的,他來過這里?!?/p>

“這有可能,尊貴的夫人;所有來過這里的人中,我只見過他,我的奧爾齊涅?!?/p>

“您的奧爾齊涅!”陌生女人打斷了她,然后,她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艾苔爾滿臉緋紅,又繼續(xù)說道:

“您認(rèn)識一個年輕人嗎?面孔很高貴,身材挺拔,步履堅定有力?他的眼睛既溫柔又冷峻,膚色鮮亮得像個姑娘,一頭栗色頭發(fā)?”

“哦!”可憐的艾苔爾大聲嚷道,“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心愛的奧爾齊涅!告訴我,尊貴的、親愛的夫人,您給我?guī)砹怂南??您在哪兒看見他的?他告訴您他很愛我,是吧?他也告訴您我深深地愛著他!唉!一個不幸的女囚在這世上也只有他的愛了。這尊貴的朋友!一個星期前,我還在這同一個地方見過他哩,他穿了一件綠大氅,一顆豪爽的心在大氅里跳動著,還有那根黑羽毛,極其優(yōu)雅地在他漂亮的額頭上晃動著。”

她說個沒完。她看見高個子陌生女人在發(fā)顫,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突然,一聲炸雷似的吼聲傳到她的耳朵里:

“你這個可憐蟲!你竟愛上了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愛上了烏爾麗克·阿勒菲爾德的未婚夫、你父親的死敵、挪威總督的兒子!”

艾苔爾暈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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