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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一個耄耋老人,對生老病死早就看開了,然而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的心還是像被針扎般地疼痛……】
楊俊玉得知白方禮去世的消息時,他正在吃早飯,一失神,瓷碗重重地磕在桌面上,整個人被定住了。
他們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特殊感情。白方禮既是楊俊玉的“忘年交”,也是他的“老下屬”。楊俊玉比白方禮小20歲,他在退休前曾擔任天津市河北區(qū)的個體勞動者協會負責人。白方禮退休后曾在一家印刷廠做過一段時間的貨運。20世紀80年代初期,個體戶開始興起,白方禮又申領了個體三輪車客運執(zhí)照,干上了個體客運,就隸屬于河北區(qū)個體勞動者協會。
關于白方禮的故事,除了他親眼所見外,他還親耳聽到白方禮過去運輸組的老領導講過的事情。有一次,那位老領導到運輸組檢查工作,看到一個剃著光頭的老人正吃力地拉著滿車貨物往外送,老人特別干瘦,搬運貨物顯得十分吃力。老領導有些不悅地對運輸組的組長說:“你們的粗壯勞力哪兒去了?怎么能讓一位老同志拉這么重的貨物?”
運輸組組長苦澀地笑道:“我們早就要把他調到體力活兒較輕的崗位,但這老頭兒十分固執(zhí),他還非要留在這兒干不可。我們特意減輕了他的工作量,他還和我們吵架來著!”
天津市民淚別白方禮老人。(李錦河 攝影)
這個放著輕活兒不干偏要干重活兒的老人就是白方禮。那天,運輸組組長的回答讓老領導心頭涌起了一份感動,他曾想通過會議來宣傳這個“老黃牛”典型,但找到白方禮一談,白方禮卻連連搖手:“我沒嘛文化,只能出出苦力,再說咱家娃兒多,這崗位還能多掙倆錢。我干了幾十年了,要是一天不干,渾身的筋骨都難受?!?/p>
白方禮的話沒有唱高調,說得既實在又本分,老領導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
白方禮從貨運場退休后,先是在印刷廠拉貨,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與楊俊玉相識相知。剛開始,楊俊玉因白方禮是位老貨運工人,勉強同意他繼續(xù)拉貨,但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還是讓楊俊玉下定決心勸他離開了貨運崗位。有一次,白方禮拉著一堆貨物上橋。平常,他拉著這么重的貨物上橋一點兒也不費勁,但畢竟年歲不饒人,快到橋頂時,他體力有些不支,但他咬著牙拼命地往上拉,他知道只要手勁兒一松,車子就會倒退甚至傾倒,人受傷不說,車上的貨物也會受損。拉了幾十年的貨,最怕的就是在斜坡上翻車。當然,白方禮以往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白方禮用力苦撐著,黃豆大的汗滴摔在地上成了瓣兒,他還是拉不上去。他抬起頭,用眼睛尋找著,想找個外援能在后面助一把力,但行人卻不多,偶有經過的,也是行色匆匆,沒人過來主動搭把手??吹接腥俗呓恼泻暨€未說出口,對方已經和他擦肩而過,走遠了。
求不到人,只能靠自己了!白方禮一咬牙,他用力把車把手往下一壓,接著一屁股坐在了車把手上,想通過人體的重力來剎住貨車,然后原地休息一會兒,再一鼓作氣地拉上橋。沒想到他的體重太輕了,車子似蹺蹺板向后傾斜滑去,白方禮急忙將兩只腳固定在地上當“剎車”。車子往后退,他的腳就貼著地面往后滑,柏油路很快洞穿了他的薄底鞋,腳上磨破了皮,鮮血汩汩直淌。劇痛襲來,白方禮顧不得了,他使盡渾身的力氣,終于“剎”住了車。他拖著車,與車僵持著,嘴里還在念叨:“老伙計,跟我干了這么多年,為嘛就不聽話了呢?”
在送別白方禮老人時,白方禮的兒子白國富向各界人士致謝。
白方禮老人去世后,央視新聞頻道播送老人去世的消息。
幸好,當時有一個小伙子路過,見狀急忙上前來幫忙,終于把車推到了橋頂。這件事很快傳到了楊俊玉的耳朵里,他再次來勸白方禮,對他說:“貨重人輕,你不如到人力車組去拉人吧?!?/p>
白方禮面露難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他離開河北滄州老家,只身闖蕩津門,拉貨、拉人都干過。過去所拉的人都是些洋人或者有錢的富人,他對這些侵略中國、剝削人民血汗的人打內心里極端鄙視,但為了謀生,他只能忍辱負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進入貨運場就沒挪過窩兒,拉了幾十年的貨再轉過身去拉人,總有些不適應。
楊俊玉知道白方禮的顧慮后,就開導他說:“老白,現在時代不同了,社會分工各有不同,你拉的人不再是那些剝削人民的人了,比如有病人啦,有行走不便的殘疾人啦,或者還有那些忙于其他工作的人啊……”
楊俊玉的一番開導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白方禮爽快地答應下來,進了人力車組。也正是這次“轉行”,為日后白方禮支教埋下了伏筆。
白方禮踏上支教的征程后,一輛三輪車成了他的“搖錢樹”。楊俊玉對這個特殊的下屬十分關注,每當白方禮碰上難題時,都是楊俊玉想方設法幫助開導、解決,他們的友情濃釅有加。
楊俊玉退休后,只要有空,就跑到火車站找白方禮聊聊天,而白方禮心里有什么委屈時,也喜歡找他傾訴。白方禮沒上過一天學,他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楊俊玉在他空閑時就手把手地教他寫字。有一天,楊俊玉去看白方禮時,白方禮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對楊俊玉說:“老楊,你教給我的幾個字我都會寫了,我現在寫給你看。”說著,他掏出紙筆,歪歪扭扭地在紙上寫下:“你是楊俊玉,你是我的老領導……”
楊俊玉看著這些字心潮難平,他激動地抓著白方禮的手說:“老白,你也是我楊俊玉今生最知心的朋友!”
白方禮病倒后,楊俊玉還經常跑去看望白方禮。每次見到楊俊玉來,白方禮都是精神一振,失神的眼睛就會發(fā)出光來。在白方禮病重期間,楊俊玉天天不離病房。白方禮在清醒時,就會用力地抓住楊俊玉的手說:“老領導,我看來是不行了?;畹竭@么大年紀,我也知足了。我支教這些年,你對我的幫助最大,我今生謝不了你,如果有來世,我會變牛變馬來報答你……”
楊俊玉鼻子一酸,真誠地說:“老白,你這一生苦了自己,卻支持了幾百個娃兒,你沒有虧欠過誰,你這一生虧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說到這兒,他已經泣不成聲。
白方禮的健康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時,楊俊玉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會突然離開的。他也是一個耄耋老人,對生老病死早就看開了,然而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的心還是像被針扎般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