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頌◎
伯夷這個人特立獨行,自古以來享有美譽,孔子、孟子、司馬遷等人都對他的品行給予極高的評價。韓愈的這篇文章,通篇洋溢著敬賢的熱情,字里行間充滿了對伯夷的推崇與贊賞。此文氣勢雄偉,筆鋒上蘊有千鈞之力,且顯得從容不迫,氣韻生動。文中頌揚伯夷的德行“昭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高”,其論贊的筆法反側(cè)蕩漾,與《史記》的評話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篇文章結(jié)構(gòu)精巧,看似散漫,實則緊湊,指東道西,話中有話。而議論中不摻猶疑,出語鏗鏘,義正詞嚴,讀來有一氣呵成的灑脫。作者雖然沒有就伯夷的事跡大肆鋪張,寫盡其恥食周粟、采薇而食等,但文中緊扣伯夷的“特立獨行”,借題發(fā)揮,用更多的筆墨來寫天下人的庸俗,其反襯效果頗為顯著,使得伯夷的形象超凡脫俗,尤為高大。韓愈本人也是特立獨行者,寫作此文頗具自喻意味,有感而發(fā),故言辭有著強烈的感染力。
【原文】
牧野之戰(zhàn)示意圖
士之特立獨行,適于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亙?nèi)f世而不顧者也。昭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高,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當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未嘗聞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齊者,乃獨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獨恥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由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謂士者,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有余;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彼獨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萬世之標準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亙?nèi)f世而不顧者也。雖然,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跡于后世矣。
【譯文】
士,立身行事特別,只求適合于大義而已;不顧慮別人的贊賞或批評,都是豪杰之人,是真誠堅定地信仰真理和治世原則而且有自知之明的人。全家人都以為他不對,仍能堅持施行而不疑惑動搖的人是很少的;至于一國、一州的人都認為他不對,仍能堅持施行而不動搖迷惑的人,天底下只能有一個罷了;如果等到世上的人都指責他認為他不對,仍能堅持施行而不動搖迷惑的,千百年才會有一個吧。至于伯夷,是窮盡天地之廣、亙及萬世之久都絲毫不顧慮的人。日月沒有他光明,泰山?jīng)]有他高峻,天地沒有他廣闊!在殷朝滅亡、周朝興起時,微子是個賢臣,懷抱著祭祀用的禮器離開殷商;武王、周公是大圣人,領(lǐng)導(dǎo)天底下的賢明之士和天下的諸侯去攻打商紂,每個人都認可他們。那個伯夷、叔齊,獨獨認為不可以那樣做。殷商被滅亡了,天下統(tǒng)一于周,那兩個人又偏偏以吃周粟為恥,寧愿餓死,毫不顧惜。由此看來,他們難道是有所企求才這樣做的嗎?只是由于誠篤地堅持自己的信仰而且有自知之明的緣故??!當今所說的士,一個普通人稱頌了他,他就自認為自己了不起了;一個普通人詆毀他,他就認為自己不行。而他們(伯夷、叔齊)卻獨獨敢于不認同圣人而堅信自己信仰的正確到這種地步!圣人,是萬代的楷模,我因此得出結(jié)論:像伯夷(叔齊)這樣的人是立身行事獨特,窮盡天地、亙及萬世毫不顧慮的人。即便如此,如果沒有他們兩人,亂臣賊子將會在后世不斷出現(xiàn)。
周公輔成王石拓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