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的尾巴
查倫以做實驗的招搖勁頭,嘗試過所有的玩意兒:可待因/酒;安定/看起來太小,吃了也不會有事的神秘綠色小藥丸,看起來就像外婆的糖精片。然后,她在霍頓縣附近的度假屋旅館,嘗試了這種緊繃繃的小安非他命片,這是那種老式的公路旅館,掛著霓虹招牌:“水床/有線電視”。狹長冰冷的搖櫓小船停在岸邊——邁倫號、基威諾號、皮瓦比克號——船身直掉鐵銹。對那些伐木工人,對那些下巴留著胡子,在德盧斯和蘇圣瑪麗運河之間磨煉過性格的人來說,度假屋旅館就像家一樣。旅館的衛(wèi)生間返潮,生出了霉,浴缸龍頭滴落的金色銹漬,看起來就像鐘乳石。她是從一個叫厄爾的小子那兒買來的,他憔悴,消瘦,有點駝背,自個兒在指關節(jié)上文了這樣一些常見的字:耶穌基督。他齜著牙,笑著強調,她一定會愛死這些藥片的,絕對的,她會爽得沒邊兒,到時候怎么感謝他都不為過,他用兩根夾得嚴嚴實實的手指,把那個亮晶晶的小袋子遞過來,引誘她付錢。她又怎能拒絕呢?倒不是因為,她知道他的貨色確實不錯,或者她相信他的說辭,而是因為這個漂亮的小封口袋讓她沒法說出不字來。她有種無路可退的神情,下顎上的皮膚繃得緊緊的,少了一些牙齒。她眼看就要走到一條路的盡頭,他會幫她一路走到底,或者幫她走上另一條路。所以在他離開,去花自己賺的錢,而她服下那些藥片時,沒人看到她大口喘息的樣子,她嘴里說著哦,同時腦子里也是這樣想的,我要昏過去了,徹底昏過去了,我要掉下去了,我正在下沉,在探索太空,在星際遨游,我正在下行,我正在溜走。還沒等她看到上帝(如果真有上帝的話)和窗外的港口景色,她就死了—顏色像鋼一樣、軟綿綿的波濤上,有一艘礦砂船在快速駛向蘇必利爾湖的湖心。天空有種硬邦邦的質感,天邊有種亮藍的色調,加拿大那個方向籠罩著一層白色的薄霧。再過幾小時,清潔女工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尸體,她的一只胳膊甩在身后,就像跳弗拉明戈的舞者,米黃色的床罩襯托出她皮膚的蒼白和光亮,她的嘴巴發(fā)出最后一次嘆息之后,一直張著,仿佛她的呼吸還在,依然流連不去,不成形狀、頑強有力地縈繞在最后說出的某一句話周圍。
卡爾卡斯卡的幕間休息
一名女招待穿著淺綠色制服背心、皺巴巴的襯衫,小小的銘牌上寫著“莉比”,她手拿拍紙簿,例行公事地重復著“有什么能為您效勞的”,掛在右邊嘴角的一抹笑意要比左邊來得明顯,她的屁股也是一邊高一邊低。這是一家賣燕麥烤餅的店,多數(shù)顧客年紀偏大,收銀臺那兒有賣薄荷味牙簽的自動售貨機;店堂正面的大窗沖著那條老州級公路的好地段敞開著。天氣晴好,她在那只綠色垃圾桶后面抽煙,撅著嘴唇,呼出一縷細細的煙霧。在這樣的休息時間,她能感受到某種快意,某種振奮,這種感覺跟她在生活中背地里、明面上付出的辛苦而乏味的操勞截然不同。她吸了口煙,感受著照在自己的臉頰上的陽光,還萌生出這樣的感受,雖然短暫卻很強烈,那就是她深深扎根于此時此地。星期一,她會請假,驅車北上,風馳電掣地開到霍頓縣,趁約翰還沒去給皮瓦比克號礦砂船當船長,去跟他見個面。他至少會離開一個月,那艘船會沿圣勞倫斯航道行駛,穿過巴拿馬運河,靠岸停泊,然后返回墨西哥的一家鑄造廠,卸下一批銅礦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