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一點鐘的時候,四個孩子在克羅格超市的停車場里,在漸漸消散的熱氣中閑晃,往天上扔(偷來的)日光燈管,每次扔一根,望著它們飛旋著掉下來,摔得粉碎,飛迸的玻璃碴就像綻放的花朵。緊接著,比劍開始了。一個名叫厄爾的孩子抄起一根燈管,朝另一個名叫斯坦利的孩子舉著的汽車擋泥板猛擲過去,后者反過來狠踹厄爾的屁股,并不是鬧著玩地輕輕一碰,而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踢中胯部,直取兩腿之間,鞋尖兒踹在了陰囊上。卵蛋挨踢的孩子做出種種夸張的慘狀。他手捂襠部,發(fā)出長長的低吟,栽倒在人行道上。這場打斗進(jìn)行的同時,另一個孩子把好多輛購物車往一座水泥電纜塔里推。然后他把一輛購物車弄翻,爬上去狂踩。所有這一切,都有車載廣播伴奏。(可能是當(dāng)時時興的哪支金屬樂隊,很可能是本地的音樂天才,伊基·波普或者泰德·紐金特。)厄爾弓著身子,默不作聲地流著口涎。這時踩購物車的那個孩子扶起一輛購物車,把它朝一輛藍(lán)色“飛羚”推了過去,在暗淡的光線里,轎車的顏色不甚清晰,購物車撞在了車前燈上。這下惹惱了那個叫斯坦利的孩子,他抄起另一根燈管,朝推購物車的孩子逼近。(別忘了,這幫孩子都是好朋友,他們只想變著法兒地消愁解悶,這種愁悶頗有密歇根州的特色,另外他們這樣做,還能多分泌一些睪丸酮,好讓他們服下的安非他命如虎添翼。當(dāng)天晚上早些時候,他們?nèi)ヴ~卵孵化場大肆破壞了一番,把裝在黃色紙箱里的耗子藥倒進(jìn)了收集槽,等著魚浮上來,魚的確浮了上來,變得大睜著眼睛,就像遭到了背叛,它們橫著身子漂在水面上,直到水槽頂部——在柔和的星光下——變得像是一床綴滿亮片的被子,那些亮片全是死魚的魚鱗。)所以擁有這輛車的那個孩子(斯坦利)去對付推購物車的孩子時,不光像一心想要報復(fù)的人那樣決絕,還有一股別樣的熱切,就好像對方跟自己有共同的紐帶,懷有同樣的愛戀,就好像在走近鏡子里的自己。他握著燈管,朝朋友臉上猛地一甩,燈管在一側(cè)顴骨上撞得粉碎,然后不知怎的,斷開的裂口像刀刃一樣,深深刺入他的脖頸,斜著向下扎進(jìn)了頸動脈,冒出了不少血沫子。所以這孩子倒在人行道上時——他“咕咚”軟倒在地——已經(jīng)大量失血,正在屈從于死亡,就像在費(fèi)舍爾車身制造廠噴漆室里的人,在羊皮紙造紙廠看滾軋機(jī)的人,或者在格子花出租車公司安裝門把手的人,在操勞一天之后,倒在軟綿綿的枕頭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