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大多數(shù)觀察者都會以如下證據(jù)作出否定回答:隨著時空的不同,不同的人總是懷有不同的價值感受,歷史既是價值觀念的墳?zāi)?,又是相互沖突的價值觀念的倉庫。但這是確鑿的證據(jù)嗎?它跟這里的問題有關(guān)嗎?我不這樣認(rèn)為。
比較的問題只能針對位置適合于作出回答的背景提出。譬如問某人愿意騎馬還是愿意開車旅行,至少在他看到一輛車或一匹馬之前,他可能無言以對,或者他的回答毫無意義。詢問人們的偏好,而他們現(xiàn)在沒有、過去也沒有任何選項,也就是說,沒有可以進(jìn)行比較的東西,不但不得要領(lǐng),而且還會完全把人引入歧途。明顯的事實是,有無數(shù)的人不可能選擇某物而不選擇他物,因為他們看不到有什么“他物”。他們的生命完全受他們所處的人類(或非人的)環(huán)境的左右,他們被封閉于其中。因此,為了弄清楚世界各地的人是否具有某種共同的終極價值偏好,我們必須首先確定這項調(diào)查適用于哪種背景。如果這個決定性的基本條件得不到滿足,那么我們顯然只能發(fā)現(xiàn)價值的世界不是和諧,而是混亂。然而,這是一種站不住腳的欺騙性證據(jù)。不妨補充說,問題不僅是將我們的背景簡化為人民(比較的術(shù)語是為他們而存在),而且要確保我們沒有向他們提出超出他們理解力的問題。目前我們這個星球上的居民,用分析和抽象方法去認(rèn)識世界,將“價值”作為可辨實體的人,甚至連四分之一也不到。對價值的特殊性進(jìn)行有意義的理解,要以相當(dāng)高超的抽象能力為前提,進(jìn)一步說,要有一種把事實與價值一分為二的世界觀。但很多文化并不這樣做。
因此,對于經(jīng)驗主義問題——是否有某些價值觀念受到實際的偏愛——我們只好以冷靜的說明作結(jié):我們無疑可以排除大量反證,但實際上這意味著我們并未掌握充足的確證。這樣一來,對這個問題的經(jīng)驗主義表述必然演變?yōu)橐粋€辯論性的場所,即演變?yōu)槲覀兊牡诙€問題:有可能合乎理性地合理證明生命、安全和自由是非??扇〉膬r值嗎?人們立即會問:在什么意義上非常可?。繂柕煤?。至少是在這樣的意義上:(1)人們?nèi)鄙偎鼈?,所以偏愛它們;?)它們是比我們可能追求的無論什么價值更加重要并制約著這些價值的好東西。顯然,這種論證的后一部分才是關(guān)鍵所在,即如何為生命、安全和自由提供理由,以確保它們是作為極端重要的價值而得到珍愛。
考慮到“價值”是抽象建構(gòu),辯論性的論證(可以說)最好是通過提出以下具體問題來展開:更愿意拿不準(zhǔn)明天是否還活著(自然死亡除外)而不是獲得明天還活著的保障;更愿意蹲監(jiān)獄而不是待在家里;更愿受到人身傷害不是禁止肉刑;更愿意一無所有而不是占有;或者干脆,更愿意無論什么選擇都受到某個喜怒無常的全能主子的阻撓,有這樣的人嗎?我想,當(dāng)然可以想象有這樣的人。然而,姑且不論統(tǒng)計學(xué)上那些不可避免的例外,只有符合這樣的條件,即這種人甚至無法理解上述各種選擇的含義,他們的存在才是可以想象的。有人從未品嘗過自由和法律的保護(hù),終生過著動物般的生活,是無法回答這類問題的,但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當(dāng)他了解了這些價值之后,仍不對它們產(chǎn)生向往。因此,盡管有無數(shù)人實際上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可以與目前有所不同,我也很難用任何理性的方式證明,一個人會寧要死亡、肉刑、監(jiān)禁和家產(chǎn)或收成被任意霸占,而不愿避免這些事情。
可以反駁說,我的論證不完全切題,因為它只是在維護(hù)許多選擇序列中的一個。反駁的理由可以是:人們很容易指出,自由勝過不自由,但怎么能說自由勝過——比如說——平等呢?我還沒有進(jìn)入這種討論,因為我將在后面詳加論述。然而有必要解釋一下,在已經(jīng)作出的陳述中,我基于兩個原因沒有把平等考慮在內(nèi)。第一,這里所界定的自由,是與生命和安全——自由最具體的基本表現(xiàn)——聯(lián)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