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壁懸崖噴異香,垂液空惹路人忙(4)

愿得一心人 作者:張麗瑩


馬湘蘭是自主也是認(rèn)命地單戀著,是自主也是認(rèn)命地任由這友朋以上、戀人未滿的情成為一種心靈寄托,精神支柱。

她漸漸老了,卻依然雅致安靜,半百年紀(jì)仍未給人遲暮之感。她的靈魂靜靜地自燃著,多情癡守與無欲無求在她身上得到奇妙的融合。未想一個年方二十來金陵游學(xué)的烏江少年,竟橫空出世不期而至。

這是命運(yùn)安排給馬湘蘭的又一個偶然,而這個偶然比王稚登給她的更為絢爛。她怎么也料不到,經(jīng)年等待,最后應(yīng)了她愛情幻想的是一個黃毛小子。他小她那么多,居然對她一往情深,濃烈如火。他為她置房還債,毫不猶疑,出手闊綽,年輕人的血?dú)夥絼偂渭冎甭试谂e手投足間淋漓盡顯。

哪個女子能經(jīng)受如此誘惑?她終于頷首,與他同居,不顧輿論喧嘩,來日如何。反正她一生的情都只為自己的心,與愛有關(guān),與其他無涉。

對他,她其實(shí)是沒有任何奢望的。舊愛在前,難舍難忘,她接受他不過是感動,是自私的一晌貪歡。她也不信他的愛能持久,只以為他是一時興起,借她來離經(jīng)叛道。所以,當(dāng)他提出要娶她為妻的那一瞬間,她怔住了,震撼了,張嘴無言。

但只是一瞬間,她很快恢復(fù)理智,以長者的口吻、過來人的態(tài)度,笑著勸他離開:“我門前車馬如此,嫁商人且不堪。外聞以我私卿,猶賣珠兒絕倒不已。寧有半百青樓人,才執(zhí)箕帚作新婦耶?”

少年不肯走,她又喚來他的老師,硬生生地將他推出了自己的生命。

對這一段黃昏插曲,她著實(shí)心存感激??墒沁@感激終究卸不下她背了多年的包袱。思來想去,她決定在相隔十六年后再去一趟姑蘇,在仍有心力時再去見一回心中那個他,不然她死也有憾。

“買樓船,載嬋娟十五”,五十七歲的馬湘蘭,去給王稚登賀七十大壽。這場盛宴,傾動一時。“宴飲累月,歌舞達(dá)旦”,通音律、擅歌舞的她自編自導(dǎo)自演,用盡全部力氣,只為了給臺下那白發(fā)蒼蒼的愛人一次華美的綻放。拼將一生休,盡君一日歡。她,是真的愛他。

可相見真是不如不見,他第三次,微笑著,給了她一個拒絕。

“卿雞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為申公巫臣耳?!彼鼓盟拖募В莻€史上的放蕩女子相比,以未能做她的情夫?yàn)楹丁?/p>

這個拒絕如一記悶拳重重?fù)粼隈R湘蘭的心上,遲至今時今日,她方知他是這樣看她的,這叫她情何以堪。那一刻,她的心涼如秋水。那一刻,她的心支離破碎。

她沒說什么,一笑而過。對他的拒絕,她從來都是一笑而過。所以他不以為意,毫不在乎。

他將這個夜晚當(dāng)做逸事寫進(jìn)文中,自始至終,他對她就只是這種調(diào)笑的姿態(tài)。甚至,在黯然絕望的她返回南京并病逝后,他寫下的挽詩也還是這種姿態(tài):

歌舞當(dāng)年第一流,

姓名贏得滿青樓。

多情未了身先死,

化作芙蓉也并頭。

他拿她對他的單戀來說事,滿以為可以自高身價,事實(shí)上是以自己靈魂的猥瑣襯托出她的如蘭高潔。

一生的癡情等待,一場炫目的盛宴,一次跋涉千里的告別,奈何慘淡收場?!芭衅嫘?,一代怪才”馬湘蘭,就這樣帶著一生的悲涼遺恨離開了人世,惟筆下蘭花,在歷史的光影間獨(dú)散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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