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我被選入了鼓號隊當(dāng)指揮。
進了鼓號隊,有時候就可以用正當(dāng)理由公開逃課。我很喜歡穿鼓號隊的服裝,像白色的軍裝,小短裙,歪著戴的小帽子,戴著白白的手套,握著指揮棒,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逢年過節(jié),或者縣里有什么活動,鼓號隊總會出現(xiàn),而且總是在隊伍的最前面,在街上游行,感覺有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我,我渾身上下感覺都很好?!?/p>
得意對老楊說:
“我第一次感覺到‘虛榮很受罪’,是在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
五年級的一個晚上,我們鼓號隊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集結(jié),聚在縣城的入城口,守道路的兩邊,依次是領(lǐng)導(dǎo)們,紅旗隊,鼓號隊,還有好多拿著塑料花的學(xué)生。
我們在等待一支車隊,據(jù)說那支車隊,拉滿了外面城市里的人們?yōu)樨毨絽^(qū)捐獻的過冬衣物。縣長他們已經(jīng)坐車到山上迎接去了,我們負(fù)責(zé)在道路兩旁搞歡迎儀式。
如果按照正常的時間,車隊?wèi)?yīng)該下午六七點鐘就能到的,但是前方派去山上迎接的人下來說,山上下雪了,路都結(jié)了冰,那些外地司機不敢開了,所以,縣里派車?yán)藥讉€司機上去接應(yīng)他們。
‘重慶來的一個司機都嚇哭了!’山上下來的人夸張地說,把我們都逗樂了。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等到凌晨兩點,車隊還沒下來。氣溫越來越低,好多人都凍感冒了,我們打著噴嚏,咳嗽,歪歪倒倒地坐在自己的鼓旁邊,號也放在地上,我的袖子,都快被迎風(fēng)流淌的鼻涕打濕了。
凌晨3點。
突然,有人跑動起來:‘來了!來了!快起來!快起來!’
大家迅速驚醒,歸隊,搖旗的搖旗,舉花的舉花。我抖擻精神,喊了幾聲‘立正!’‘稍息!’‘立正!’‘原地踏步走!’然后漂亮地打了一個手勢,霎時鼓號齊鳴,男生們鼓起腮幫子,吹得整齊又響亮。寒冷中的縣城又沸騰了!
舉花的同學(xué)踏著步子,揮舞著手里的塑料花,整齊地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一輛又一輛大貨車,拉著紅色的條幅,開進縣城。
我舉著指揮棒,踩著步子,看著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呢涇囈惠v又一輛從身邊開過,條幅上‘××人民慰問山區(qū)人民’的字樣讓我很感動,心里非常非常溫暖:看來城市里的人們,真的沒有忘記我們!”
從天安門到故宮的路上,得意一邊走著,一邊對楊大遠(yuǎn)零零碎碎講小時候的故事,楊大遠(yuǎn)聽著,臉上時而驚訝,時而微笑,時而有些難堪。
到了故宮門口。
楊大遠(yuǎn)提起褲兜,去摸錢。
他沒有錢包,掏出對折的幾百塊錢,數(shù)了兩張給庭庭,讓她去買門票。
“我去買。”得意攔住他說。
又是好一番拉扯。
楊大遠(yuǎn)拉著得意的袖子說:“孩子,你的童年,我沒有給你開過家長會,沒有給你用畫報包過書皮,也沒有給過你一分零花錢,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現(xiàn)在,就讓我來買吧,讓我為你付出一點兒,你讓我心里好受一些……”
得意放開了手。
庭庭和小蕓去排隊買票,得意和楊大遠(yuǎn)坐在城墻根下的陰涼處聊天。
老楊問:“你中學(xué)是在哪里讀的?”
得意說:“西昌?!?/p>
“你是自己考進去的嗎?”
“對,1993年,考了個全縣第三名,考進了西昌的涼山民族中學(xué)。寄宿的。所以12歲開始,我就離家讀書去了。
那么小的年紀(jì)去讀寄宿學(xué)校,剛開始連自己的衣服都洗不干凈,想家了,只能寫信,連電話都沒有。那時候,家里一個月給100塊錢的生活費,我每個月還能剩一點兒。我們那一屆的學(xué)生,分兩種,一種是成績特別好,但是家境不一定很好的學(xué)生,還有一部分是成績一般,但都是各個縣里官員的孩子。我特別羨慕那些家境好的學(xué)生,羨慕他們買得起洗面奶和護發(fā)素,每個周末都去逛街買衣服,晚上可以沖豆奶喝,羨慕他們假期回家有小車接送。有時候上著課,會有一個大人提著東西來敲教室門,說,‘老師你好,我來給某某某送一些水果和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