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沖喜 (24)

菜子黃了 作者:許開禎


這個中醫(yī)世家的獨女,居然將算盤玩得異常熟悉。人們的記憶里,這神秘的珠子只有老管家和福跟六根這樣精明的男人才玩得轉(zhuǎn),哪見過女人也玩這東西。所以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看猴一樣盯住燈芯。這個半夜里抬來的女人帶給他們的新鮮已經(jīng)夠多了,包括她敢當著溝里人的面看牲口配種,敢在未開懷前走出院子,敢跟下河院的屠夫開暈玩笑,敢半夜摸到公公窗下偷聽公公跟管家談話等等,無一不豐富著溝里人對神秘的百年老院的想象?,F(xiàn)在她又拿了算盤,笑吟吟跟管家六根邊說笑邊撥拉。人們望見她對管家六根的笑是很有意味的,眉眼兒一飛,小嘴兒一擰,就能把管家六根這樣的人也弄糊涂。管家六根手里的算盤珠珠不動了,只是傻傻地盯了她望,臉上會因女人出奇不意的笑擰出些尷尬或羞臊。人們起先以為管家六根跟二十二歲的少奶奶有些扯不清。這樣的事在深宅大院里不是不可能,況且就有現(xiàn)成的傳聞拿來參照,便一邊打輾著菜子,一邊使了勁地放開想象,盡可能地將這個后山女人想得風騷些,想成狐貍精,這樣才能把她跟一向正統(tǒng)得見了溝里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肯正眼望一眼的管家六根想在一起。想象往往會以對管家六根的抱憾告終,人們終于相信,管家六根也不是甚么圣人,最終還不是踏了老管家和福的老路?

但是,這樣的結(jié)論未免下得太過輕率,幾天以后,人們便發(fā)現(xiàn)事情遠沒那么簡單,更沒那么好懂。管家六根漸漸在女人的說笑里萎縮下去,膽怯下去,人們就覺不是那么回事。倒覺得管家六根讓女人抓住了什么,不得不垂下他高傲慣了的頭,就連見了一般的佃戶,管家六根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不僅小而且謹慎。這便讓人們放棄了將他們扯在一起的欲望,反倒期待著百年老院的管家和少奶奶之間發(fā)生些什么更讓人激動的事。

7

比之管家六根,少奶奶燈芯卻大方得很。她會不時地在某個場上停下,跟趕著毛驢轉(zhuǎn)的溝里人聊上一陣。有時也會冷不丁抱起場上玩耍的孩子,親熱地咬上一口。那一口立刻就讓她跟溝里女人近了,要知道下河院的少奶奶親窮人的孩子,這可是自古聞所未聞的事,縱是溝里年歲最長的朱二奶奶,也未經(jīng)見過。也難怪,下河院就是下河院,院里的豬都跟窮人家的不一般,甭說少奶奶!平日里隔著朱漆大門遠遠望一眼都算不錯了,哪敢奢望她走出來跟你說話,還給你臟兮兮淌著鼻涕的碎娃一塊糖吃?

這一天,人們就見少奶奶燈芯正坐在溝沿旁給年邁的朱二奶奶梳頭。喲嘿嘿,這更是個新鮮事兒。朱二奶奶都快要八十了,若不是那口牙齒好,還能咬動東西,怕是早入了黃土。不過朱二奶奶的懶惰和臟卻是遠近出了名的,拿她家媳婦的話說,一年不洗一回臉,不換洗一回身子底下的褲子。身上捂的虱子都有羊羔子大!那頭發(fā),早就朽成一塊氈了,甭說梳,怕是看一眼都惡心得幾天吃不下飯。下河院的少奶奶卻不嫌棄,人們望見,她從正午時分梳到了現(xiàn)在,先是拿個盆子舀了清水,一邊邊幫二奶奶洗,還拿來下河院最珍貴的洋胰子,聽說一塊值一匹騾子錢,還是東家莊地年輕時到?jīng)鲋莩琴I的。在洋胰子滑潤潤的香味里,人們的心也跟著潤滑起來,她們一邊操心著聞洋胰子的香味,一邊擔憂著少奶奶燈芯甭叫二奶奶身上的漚臭味給熏倒了。結(jié)果沒多久,人們便望見她拿了一把頗為稀罕的牛角梳子,唰,唰,唰給二奶奶梳起頭來。至此,人們算是相信,來自后山的老姑娘燈芯是不怕臟的,更不怕難聞!她的耐心比二奶奶的媳婦兒都要強。一臉老笑的朱二奶奶咧開還有幾顆牙齒的嘴,不停地跟下河院的少奶奶說東道西。這個老掉牙的,哪有那么多死話,你倒是快把少奶奶放開呀,人們還正待望哩。

可是,人們卻從少奶奶用心的姿勢里看到一種東西,這絕不是一次簡單的梳頭,更不像管家六根說的她是閑著坐不住,放著少奶奶不當,偏要跑出來瞎顯擺。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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