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公公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里,也是藏了許多的,說穿了,她跟自個打斷骨頭連著筋,再咋說也比管家六根要親,要近。一想到管家六根,公公的心嘩就暗了。
暗了。
燈芯卻不暗。管家六根躲在暗黑處伸長了眼朝西廂窺望時,她會一動不動盯住他。管家六根的眼會眨,她不會,她就那么一直盯著,死死地盯著。盡管暗黑和距離遮擋了他們相互臉上的表情,但分明,燈芯要比管家六根要狠,要恨,她切著牙,一手捏著男人命旺的胳膊,一手,攥成一個死字。她知道,遲早,她要把這個字送給六根,讓他也曉得,她燈芯并不像三房松枝或是柳條兒那么容易任人宰割。
白日里偶爾遇了面,燈芯還是老樣子,不躲,不避,照直迎過去,目光在他臉上跳上那么幾跳。如要遇上管家六根問她少奶奶好,她會熒熒地放出一道子笑,啟開一道子雪白的牙齒,說,好,好著哩,管家六根還沒邁開腳步,她又飛過去一句,還沒死!
管家六根冷不丁就抖一下腿,很快,縮著脖子遠去了。他曉得,這個死是沖娶親那個晚上說的,轎子的事,她裝在心里。
這個上午,少奶奶燈芯心情出奇地好。
管家六根的事很快顯了端倪,一切盡管都還模糊著,但已隱隱約約讓她捉到了線。
這是一片霧,揭開了興許下河院的天空就會晴朗,下河院的銀子也不會再像流水一樣莫名其妙淌到別的地兒。
是的,銀子,這才是燈芯所關心的根本。
比之男人命旺的死活,下河院那些雪片一般來流水一般去的銀子,才是她發(fā)誓要捍衛(wèi)的東西。
她必須要捍衛(wèi),否則,不等她把命旺沖過來,怕這下河院,就讓那些看不見的黑手連搶帶掠地給弄成個空架子了,那么,她豁了命嫁來,還頂啥用?
發(fā)現(xiàn)管家六根那雙眼睛后,燈芯覺得自己該有個幫手,一個能對付得了管家六根的幫手。再這么單槍匹馬亂闖下去,就算自個再小心,也難免不露出破綻,到時再讓別人抓住把柄,就不會像頭一月出門犯忌那么簡單。那次也多虧了公公,他居然輕易就饒過了她,燈芯都已做好挨打或是挨罰的準備了。要知道,在這樣的深宅大院犯忌,輕者挨打受罵,重者,怕是要綁回娘家去的。公公卻輕嘆了一聲,道,這院是有規(guī)矩的,比不得后山你家,念你初來,算了吧,往后,這院的規(guī)矩就是釘子上的鐵,天王老子也沒得改!
苦思良久,燈芯猛然就想起了那夜抱她的人,冥冥中覺得,在下河院,興許只有那雙在她腿上身上竄過的手,才肯幫她。
他救過她一條命哩!
菜子已全部收倒,人們開始忙打碾,菜子溝洋溢在一種友好和諧歡樂的氣氛里。東家莊地的豐收帶給溝里人長久的快樂,管家六根也只有在這時候才變得大方,將銀子給到他們手上。間或還會拿出些下河院用不了的東西,散給大家。一溝的大人小孩才能換上新做的粗布衣裳,才能吃上下河院剛剛宰到的豬肉。肉香彌漫在溝谷里,和著菜子的油香,還有暢意的笑聲,能在溝外幾十里聞到菜子溝橫溢的幸福和甜蜜。
有什么事比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更令人心醉的呢。
少奶奶燈芯早已按捺不住自己,做夢都盼著親眼看看溝里人打場的景兒,得到公公的允許后,她邁著歡快的步子,穿梭在大小碾場上。她要親自過目豐收帶給下河院的收益,這也是她的另一個秘密,只有到輾場上,才能把一年菜子的收成算個明白。那么,下河院一年里讓人劫走多少菜子,才能心中有數(shù)。這些,怕是連東家莊地也不能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