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揭穿了麥田內(nèi)部的秘密,麥浪起伏處,隱約可見各類瓢蟲從麥體的中間展翅飛起,把蛋生在了麥子深處的鳥驚厥地射向了高空,在天上盤旋鳴叫,我還記得那鳥鳴叫的聲音,“布谷,布谷,不哭,不哭”——這是一些更小的孩子的說法,當(dāng)然,在麥子根處,也是偶爾可以見到田鼠和蛇的,這個時候就要握緊鐮刀,防備它們從你的腳下竄過去。麥子本來就是有香氣的,你沒到過麥田,相信你也能通過想象有所知道,單純的麥田的香氣是潮濕的、濃郁的、帶著一點點青草的腥氣,可麥浪起時味道就不一樣了,這香味里摻雜了一點點泥土的味道,各類蟲子飛起時帶來的蟲體味道,這麥浪的香氣那么狂野……
如果讓我用一個詞來形容麥浪的話,也許我只能用狂野這一個詞語了。你能了解一個少年站在田野中間,站在天與地中間被風(fēng)吹蕩著的感覺嗎,那一瞬間整個世界沒了別的人,也沒有了別的植物,他的眼睛里是大片大片麥子的舞蹈,千千萬萬株麥子,它們有的粗壯,有的細弱,可在風(fēng)來時它們都仿佛一下子鼓足了勇氣,盡管是倒下的姿態(tài),可仍然能令人震驚的看到它們想拔地而起的愿望,風(fēng)是它們的搖滾樂吶,麥子也有瘋狂的時候,那時刻它們大概忘記了自己是人們的食物,那一刻它們身上具備了某一種靈性,但我相信它們不是出于即將被收割的恐懼,而是在生命最輝煌時集體參與的一次朝拜。
麥浪起伏,一個少年的懵懂被驚醒,在這狂野的麥浪前,我覺得自己渺小的像個七星瓢蟲,我摘掉了黑框的眼鏡,麥田在我眼里清晰無比。麥子對我敞開了它們的懷抱,讓我看到了它們打開的內(nèi)心,麥子像我一樣幾乎具備了脆弱和堅強兩種性格,這種心靈深處的認(rèn)同感,讓我舉著閃亮的鐮刀像麥田深處走去,麥葉劃動著我的褲管,糾纏著我的雙腿讓我行走艱難,可這阻止不了我試圖在麥田里奔跑起來,只有奔跑,才能讓我感覺自己也是一株麥子,沉睡過一個冬天,被雪覆蓋一個冬天,等到春天來臨,雪像眼淚一樣滲到土地深處,那眼淚帶來的營養(yǎng),遇到溫暖的風(fēng)就會瘋長起來,如果五、六月的時候,經(jīng)過一場風(fēng)一個太陽的毒曬,用手指測量,你會發(fā)現(xiàn),幾乎每天麥子都會以一個指頭那樣的速度生長,等它生長的足夠高,經(jīng)歷過幾場大風(fēng)大浪之后,也就到了它生命的盡頭了……
也許我這么說是錯的,麥子的生命是沒有盡頭的,它在我們的身體里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我懷疑我這些年我吃的麥子都是在溫室里長大的,因為我從沒從它的味道里品嘗到過風(fēng)暴的味道。在麥浪中起伏過的麥子,它的內(nèi)心會更成熟而滄桑些吧……這就是我給你講的麥浪的故事,它其實不算一個故事,因為連我都忘記了麥子什么時候成熟,什么時候收割,我們住的城市里看不到一株麥子,那些麥子在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