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國家資本主義 (3)

蘇東坡傳 作者:林語堂


王安石的怪習慣是不是偽裝,我們無法斷定。不過,一個人的行為如果太過分,大家難免懷疑他有矯揉造作的意味。我們?nèi)粝嘈派鄄疁氐挠涊d,則仁宗皇帝也曾感到懷疑。有一天,皇帝宴請大臣,客人得從水塘里自己釣魚來吃。開飯前,一粒粒魚餌被用金盤子擺在飯桌上。王安石對釣魚不感興趣,就從桌上拿魚餌來吃,把整盤都吃光了。第二天,皇帝對宰相說:“王安石是偽君子,人也許會誤吞一粒魚餌,但是沒有人會心不在焉吞下一整盤?!备鶕?jù)這段記載,仁宗不喜歡王安石,也因著這個原因。在王安石的私人日記中,他對仁宗也特別挑剔。

看看王安石后來的發(fā)展,倒不幸被蘇洵言中了。不知為什么,世界各國的怪人、狂想家、精神分裂者都相信邋遢是天才的標志,拒絕紳士的衣著便是不朽的最佳保證。有人還有一種怪想法,以為污穢表示不重視物質(zhì)環(huán)境,因此就代表更高的境界,如此推論下去,天堂豈不充滿又臟又臭的天使。

《辨奸論》寫成后,蘇東坡兄弟倆都覺得父親的指責太過分了,只有張方平熱烈贊成,不過蘇東坡時代的人馬上就發(fā)現(xiàn)這預言太對了。這篇文章流傳至今,顯示出蘇洵不凡的先見之明 。

王安石一到三司任職,就想試探一下自己的政治基礎(chǔ)。當時仁宗在位,王安石上書論政,長達萬言。在這篇文章中,他明確表示自己的財政改革原則:“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彼f宋朝以來,政治財源不足,皆因缺乏良好的財政和經(jīng)濟政策所致。而之所以無人想出此一政策,只因沒有偉大而有力者來面對這個問題。他說,當時掌權(quán)的人都不足以當大任,也沒有別的才子有資格擔當。他明確指出,若要激烈改革,必須把政策和古圣君的作為扯上關(guān)系,人民才不會覺得背離先王之道。不過他又說,遵循過去的傳統(tǒng)并不是抄襲古代帝王的措施,而是遵循他們的用意,也就是一切為人民著想,政策相差多少都無所謂。大體說來,這是一篇文筆絕佳、結(jié)構(gòu)完美的政治改革論文,涵蓋了朝政的每一面,財政、官制,甚至教育都包括在內(nèi)。

如果王安石想試探自己的政治基礎(chǔ),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可謂毫無基礎(chǔ)可言。仁宗讀完這篇文章就撇在一邊。下一任皇帝英宗只在位四年,王安石曾奉召一次,但是他又辭官不就。史學家往往解釋說,仁宗無子,他曾反對立英宗為太子,所以英宗的召見讓他心生不安。

這時候,英宗的太子住在京師,后來繼位為神宗,王安石就在他手下得到了權(quán)位。神宗還是太子時,韓維為太子司文書事,非常崇拜王安石。韓維常對朝政發(fā)表觀點,太子若欣賞,他就說:“這不是我自己的意見,是王安石的主張?!币虼耍雍芸粗赝醢彩?,希望有一天能重用他。治平四年(1067年),英宗去世,年方二十的神宗登上皇位,立刻任命王安石為江寧知府,九月就擢升他為翰林。王安石經(jīng)常和好友聯(lián)絡(luò),深信自己的機會來了。他一反前例,馬上接受了這個官職,但卻拖了七個月才進京。

“王安石在前朝始終拒絕官職,不愿入京,”神宗說,“有人以為他魯莽,現(xiàn)在他又告病不來,他是真的生病,還是等更好的官位呢?”

這時候,兩位重臣曾公亮和韓琦彼此互相猜忌。后者曾在三位皇帝手下?lián)卧紫嗪蜆忻艿墓俾?,?quán)勢太大。曾公亮想動搖韓琦的地位,想拉王安石做自己得力的盟友。他告訴皇帝,王安石有王佐之才,陛下應(yīng)該相信他。相反的,另一位高官吳珪曾和王安石密切交往,卻警告皇帝說,王安石一旦得勢,必定使整個國家陷入混亂。

熙寧元年(1068年)四月,王安石終于確定了皇帝的態(tài)度。他來到京師,破例獲準“越次”入對,不必遵循朝廷禮儀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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