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鉛襯在直升機的座位下方,還自己制作鉛背心,后來才知道這樣能防止一種射線,另一種卻不行。我們從早飛到晚,那沒什么了不起,只是努力工作罷了。我們晚上看電視里轉(zhuǎn)播的世界杯,所以聊了很多關(guān)于足球的事。
大概三年之后,我們才開始思考這件事。其中一個家伙生病了,然后又有一個,有人死了,另一個發(fā)瘋自殺。我們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回想這件事的,但是還要等二三十年我們才能真正了解。對于我來說,阿富汗─我在那里待了兩年,還有切爾諾貝利─我在那里待了三個月,都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經(jīng)歷。
我沒有告訴父母我被派到切爾諾貝利。我的弟弟在《消息報》上看到我的照片,拿去給媽媽看。“你看,”他說,“他是英雄!”我的母親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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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開車途中,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嗎?在微弱的銀色光線下,路邊散落著像水晶一樣的東西,那是……我們當(dāng)時朝卡林科威契的方向開,經(jīng)過莫吉爾,就在那里發(fā)現(xiàn)閃閃發(fā)光的東西,大家都在討論。我們工作時,注意到葉片上有細(xì)細(xì)的小洞,尤其是櫻桃樹。我們摘黃瓜、西紅柿,發(fā)現(xiàn)葉子上也有這種黑洞,我們邊罵臟話邊吃。
我去了。我不用去,可是我自愿過去。剛開始,你不會看到漠不關(guān)心的人,只有到后來,大家都習(xí)慣了,你會看到空洞的眼神。我想拿獎牌?想得到好處?狗屁!我什么都不需要。公寓、汽車,還有什么?沒錯,度假小屋,我都有了。但是去那里服務(wù)有一種魅力,那是男子漢才會做的事,其他人大可以躲在女人的裙子里。有些人的妻子懷孕了,有些人的孩子才幾個月大,三分之一的人遭到灼傷,大家都咒罵自己,可是他們還是去了。
回家之后,我脫掉所有在那里穿過的衣服,丟進(jìn)垃圾滑運槽。我把帽子送給我的小兒子,因為他真的很想要,他每時每刻都戴著那頂帽子。
兩年后,他們診斷出他長了腦瘤……剩下的你自己寫,我不想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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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從阿富汗回來,正打算好好享受生活,馬上結(jié)婚??墒羌t色的“特別召集令”不到一小時就送到我家,我的媽媽當(dāng)場就哭了,她以為我又被征召去前線打仗。
我們要去哪里?為什么去?我們一點訊息也沒有。他們叫我們到斯盧次克車站換衣服和領(lǐng)取裝備,說我們要去霍伊尼基中心。我們到了霍伊尼基,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鼐用袷裁炊疾恢?。他們把我們帶去一座村子,我們看到有人在舉辦婚禮,年輕人跳舞,聽音樂,喝伏特加,那是很平常的婚禮。他們下達(dá)的指令是:挖掉表土,挖到大約一個鏟子深。
五月九日,勝利紀(jì)念日,來了一個將軍。他們叫我們列隊,說要祝我們節(jié)日快樂。其中一個家伙鼓起勇氣問:“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這里有多少輻射?我們到底接收了多少劑量?”
將軍離開后,旅長把他叫去痛罵一頓:“那是挑釁!你危言聳聽!”幾天后,他們發(fā)防毒面具給我們,不過沒有人戴,他們給我們看了幾次輻射探測儀,但是從來沒交給我們。每三個月他們讓我們回家?guī)滋?,我們的目?biāo)是買伏特加。我抬回兩大包裝滿酒瓶的背包,大家都把我舉起來。
回家前,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人找我們約談。他很明確地讓我們知道,我們不該和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討論我們在這里看到的狀況。我從阿富汗回來時,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而這里正好相反,它在你回家后才把你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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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什么?什么事讓我印象最深刻?
我們開車到不同村莊測量輻射,沒有一個女人請我吃蘋果;男人不太怕,他們會走過來,請我們喝伏特加或吃豬油。拒絕他們雖然尷尬,但是我們當(dāng)然不想吃有銫的食物。所以我喝酒,但不吃東西。
不過在某個村子,他們請我們坐下來吃烤羊肉。主人微醺后,向我們承認(rèn)那是剛出生的小羊,他說:“我不得不宰了它,我沒辦法再多看它一眼,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丑陋的東西!丑到我?guī)缀醪幌氤?。”聽到這種事……我馬上灌了一整杯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