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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棟廢棄的房子,門關(guān)著,一只貓坐在窗臺上。我心想,一定是黏土貓,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真貓。它吃掉屋里所有的天竺葵。那只貓是怎么進去的?或許它被單獨留在屋里?
門上的一張紙條上寫著:“親愛的好心人,請不要在這里尋找貴重物品,我們沒有貴重的東西,想用什么盡管用,但是請不要把這里弄得亂七八糟,我們會回來?!?/p>
其他房屋也掛著五顏六色的牌子,比如:“親愛的房子,原諒我們!”他們向自己的家道別,就像和人說再見。不然就是“我們白天離開”或“我們晚上離開”,上面有日期,甚至?xí)r間。
也有寫在學(xué)校作業(yè)本上的紙條:“不要打貓咪,不然老鼠會吃掉所有東西。”還有童稚的筆跡:“不要殺我們的祖卡,她是好貓咪。”(閉上眼睛)我什么事都忘了,只記得我去過那里,其他的就不記得了,全部忘了。我沒辦法數(shù)錢,記憶力變得很差,醫(yī)生不知道我出了什么問題,我去過好幾家醫(yī)院。不過有一件事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你看到一間房子,以為里面是空的,打開門,卻看到一只貓和小孩寫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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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征召,任務(wù)是不讓居民回疏散的村子。我們架路障,蓋觀察哨,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叫我們“游擊隊”。那段時期很和平,我們卻穿著軍服站在那里,農(nóng)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例如:他們?yōu)槭裁床荒軓淖约旱脑鹤幽盟啊⑻展?、鋸子、斧頭?為什么不能收作物?
你該怎么跟他們解釋?真實的情況是─士兵站在道路的一邊,阻止居民進入,另一邊卻可以看到牛在吃草,收割機嗡嗡作響,卡車運載作物。老婦人哭著說:“年輕人,讓我們進去,這是我們的土地和房子?!彼齻兘o我們雞蛋、培根和自制的伏特加,為她們被污染的土地、家具和財產(chǎn)哭泣。
那個地方會顛覆你的想法,事情的條理都被打亂。女人擠牛奶,旁邊站著一個士兵,確保她擠完后把牛奶倒在地上;老婦人拿著一籃雞蛋,旁邊一名士兵陪著她走,看著她把蛋埋起來。農(nóng)民悉心呵護他們寶貴的馬鈴薯,偷偷摸摸收割,其實他們應(yīng)該把馬鈴薯埋起來。最糟糕也最令人費解的是,一切都那么美!那是最糟的部分,你放眼望去,一切事物都好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瘋狂,包括我們的在內(nèi),我再也不會看到那種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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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軍人,軍人應(yīng)該奉命行事,不過我也想展示英勇,那是我們應(yīng)盡的本分。政治人物發(fā)表演說,廣播、電視都播送相關(guān)新聞。每個人的反應(yīng)都不同,有些人接受采訪,是因為想在電視上露臉,有些人只把它當(dāng)成工作,然后還有第三種人─我遇到的幾乎都是這種,我們想英勇助人。我們的待遇還算優(yōu)渥,但是錢對我們來說好像完全不重要。我平常的薪水是四百盧布,在那里可以領(lǐng)到一千盧布,后來有人說:“他們領(lǐng)了一大堆錢,現(xiàn)在回來可以買他們的第一輛車和添購家具了?!甭牭侥欠N話你當(dāng)然難過,因為我們不是為了錢才去那里。
出發(fā)之前我很害怕,不過一到那里就不怕了。我們奉命行事,夜以繼日地工作和執(zhí)行任務(wù)。我想坐在直升機上觀察反應(yīng)爐,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們禁止我們這么做。我的醫(yī)療卡上注明我接受到的輻射劑量是二十一倫琴,不過我不確定那是真的。程序很簡單:你飛到省會切爾諾貝利─對了,那座城市很小,和我當(dāng)初想象的不一樣。一個人拿輻射探測儀在離核電廠十到十五公里外的地方測量背景輻射,然后把測量結(jié)果乘上我們每天飛行的時數(shù)。但是我要從那里飛到反應(yīng)爐附近,有些地方是八十倫琴,有些是一百二十倫琴。有幾天晚上,我得繞著反應(yīng)爐飛兩小時。我們用紅外線拍攝,照片里的石墨碎片看起來就像輻射,不過你白天看不到。
我跟一些科學(xué)家聊,一個科學(xué)家說:“你用舌頭舔直升機也不會怎樣?!绷硪粋€說:“你飛行時沒有保護措施,不想活啦?你要把自己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