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須藤醫(yī)生和石井醫(yī)生都到了,說是病情加重,今天要特別留心。不對,其實是已經(jīng)很危險了。但是我怎么都不忍心對許夫人說出危險的事情。醫(yī)生對前來幫忙的護士吩咐道:“每兩小時注射一次?!绷硗飧嬷绻粑щy,就準備給先生輸氧氣。我聽后馬上去拿氧氣發(fā)生器,另外托人去藥店買輸氧管。先生那會兒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吸了氧氣之后呼吸看上去順暢了一些。
先生問道:“我的病怎么樣了?”我告訴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醫(yī)生也說了讓他盡量靜養(yǎng),所以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就行。在我們說話的時候輸氧管送來了,于是我又接上了輸氧管給先生送氧氣。用了輸氧管效果要好得多,先生迷迷糊糊睡著了。在這之前我怕有什么萬一,還是對許夫人說了先生病重的事情,好讓她有個思想準備,另外還打電話通知了魯迅先生的三弟周建人先生,他接到電話后立刻趕了過來。后來須藤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讓我們明天早上再過去。但我還是不放心,就留了一個店員住在先生家里看著。
雖然回到了家,我卻怎么也放心不下,于是又回到先生住處。后來我又請石井醫(yī)生過來診察了下,醫(yī)生說先生的情況已是病危,快請他弟弟過來吧。于是我請許夫人打電話把周建人先生叫來了。我把醫(yī)生的話轉(zhuǎn)告了周建人先生,讓他多加注意,就和許夫人下了樓,在客廳里說話。夫人擔心我太累讓我回去休息,但不知為何,我心里隱隱覺得會有事發(fā)生,又不敢和夫人說。后來和建人先生單獨聊了會兒,決定徹夜留在那兒。許夫人勸我回去休息,建人先生也一個勁地勸我去二樓臥室休息。我覺得讓夫人過意不去不太好,就在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回家了。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走竟然是和先生的永別?;氐郊液?,我對一直沒睡覺等我回家的妻子說了先生的情況,兩個人一起祈禱別有什么事發(fā)生后就上床睡覺了??墒翘稍诖采?,我卻怎么也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一直在心里祈禱先生可以順利挨過今晚。早上五點的時候家里的掛鐘響了,沒過多久外邊傳來一陣“老板、老板”的叫聲。我心里一驚,馬上跳下床跑去打開窗戶。店員看上去很著急的樣子,讓我趕快過去,還有趕緊叫醫(yī)生。我吩咐他去請石井醫(yī)生后,又急忙打電話給須藤醫(yī)生,讓他也趕快過去看看。之后,我飛快地趕去先生住處。那時已是早上五點三十一分??上?,到先生家時,一切都晚了。
先生的額頭摸上去還是溫熱的,手也是暖的,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脈搏也停止了跳動。我一只手握著先生的手,另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先生的額頭上。漸漸地,我感覺到手下的溫暖慢慢地退去了。許夫人扶著桌子泣不成聲。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來安慰她,只能靜靜地陪著流眼淚。石井醫(yī)生到了,搖搖頭說沒有法子了。不一會兒須藤醫(yī)生也來了,看過后一樣說了聲沒有法子。即便再高明的醫(yī)術,也不能讓死去的人動一下手指,這就是生命的脆弱。接著我把先生病故的消息通知了鹿地夫婦還有其他和先生熟識的人。
嗚呼!何其悲哉!魯迅先生最后還是走了。時間是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早上五點二十五分,我的耳邊似乎一直回響著先生說的那一句“我的病怎么樣了?”
——《文藝春秋》一九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