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蘇東坡傳》 第六章 神、鬼、人(2)

蘇東坡傳 作者:林語堂


在他還不夠成熟老練之時,他需要妻子的忠言箴勸。蘇夫人在務(wù)實際、明利害方面,似乎遠(yuǎn)勝過丈夫。她對丈夫非常佩服,知道自己嫁的是個年輕英俊的詩人。才華過人的詩人和一個平實精明的女人一起生活之時,往往是顯得富有智慧的不是那個詩人丈夫,而是那個平實精明的妻子。在婚姻上所表現(xiàn)的,仍然是男女相輔相成。蘇夫人知道丈夫那坦白直爽甚至有時急躁火爆的性格之后,她覺得倒不需急于向他表示什么佩服崇拜,還是要多悉心照顧他,才是盡自己身為賢妻的本分。蘇東坡是大事聰明,小事糊涂,但是構(gòu)成人生的往往是許多小事,大事則少而經(jīng)久不見,所以蘇東坡則事事多聽從妻子。夫人提醒他說他現(xiàn)在是初次獨自生活,而沒有父親照管。蘇東坡把人人當(dāng)好人,但是太太則有知人之明。蘇東坡與來訪的客人談話之時,太太總是躲在屏風(fēng)后屏息靜聽。一天,客人走后,她問丈夫:“你費那么多功夫跟他說話干什么?他只是留心聽你要說什么,好說話迎合你的意思?!?/p>

她又警告丈夫要提防那些過于坦白直率的泛泛之交,要提防丈夫認(rèn)為“天下無壞人”的大前提之下所照顧的那些朋友??傊K東坡的麻煩就在看不出別人的短處。妻子對他說:“提防那些人,速成的交情靠不住。”東坡承認(rèn)妻子的忠言很對。我想蘇夫人的這種智慧是自“君子之交淡如水”得來的——水沒有刺激的味道,但是人永遠(yuǎn)不會對之生厭。真誠的友誼永遠(yuǎn)不會特別表白的,真正的好朋友彼此不必通信,因為既是對彼此的友情信而不疑,誰也不需要寫什么。一年分別后,再度相遇,友情如故。

有的人不忙不快樂,蘇東坡就是這一型。那時陜西旱象出現(xiàn),已經(jīng)好久不雨,農(nóng)人為莊稼憂心如焚,除去向神靈求雨,別無他法,而求雨是為民父母官者的職責(zé)。蘇東坡突然活動起來,心想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不然神不會發(fā)怒?,F(xiàn)在若不立刻下雨,黎民百姓就要身蒙其害了。蘇東坡現(xiàn)在要寫一份很好的狀子,向神明呈遞。在這方面,他是萬無一失的。他現(xiàn)在準(zhǔn)備立即在神明之前,以他那雄辯滔滔的奇才,為老百姓祈求普降甘霖。

在渭水以南,有一道高大的山脈,通常稱之為秦嶺,而秦嶺上最為人所知、最高、最雄偉的山峰,叫太白峰。太白山上一個道士廟前面,有一個小池塘,雨神龍王就住在其中,這個龍王可以化身為各種小魚。蘇東坡就要到那個道士廟里去求雨。他為農(nóng)人求雨,但是也像一個高明的律師一樣,他想辦法叫龍王明白天旱對龍王也沒有好處。在奉承了幾句話之后,他在那篇祈雨文里說:“乃者自冬徂春,雨雪不至。西民之所恃以為生者,麥禾而已。今旬不雨,即為兇歲;民食不繼,盜賊且起。豈惟守土之臣所任以為憂,亦非神之所當(dāng)安坐而熟視也。圣天子在上,凡所以懷柔之禮,莫不備至。下至愚夫小民,奔走畏事者,亦豈有他哉?凡皆以為今日也。神其盍亦鑒之?上以無負(fù)圣天子之意,下亦無失愚夫小民之望?!?/p>

由太白山下來之后,他繼續(xù)游歷各處,特別是上次漏過的名勝。在當(dāng)月十一日,他曾求過雨,回到城里,十六日,曾下小雨,但是對莊稼則嫌不足,農(nóng)民也不滿意。他研求原因,人告訴他在太白山的祈求并不是無效,但是神由宋朝一個皇帝封為侯爵之后,再去祈求便不再靈驗。蘇東坡在唐書上一查,發(fā)現(xiàn)太白山神在唐朝原是封為公爵的。山神實際上是降低了爵位,大概因此頗不高興。蘇東坡立刻為縣官向皇上草擬了一個奏本,請恢復(fù)山神以前的爵位。然后他又與太守齋戒沐浴,派特使敬告神靈,說他們已為神求得更高的封號,又從廟前的池塘里取回一盆“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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