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菊次郎最早是個工匠。他本來在制作漆器,后來在我母親的協(xié)助下,改投入日本弓的制作,但時間不久,因為這個工作賺得太少了。我記得當時鄰居都叫他“弓箭師傅”。當時,在日本戰(zhàn)后的住宅區(qū),只有最幸運的人才有固定的工作與薪水,結(jié)果我老爸成了建筑工地的油漆工人,只是這樣賺的錢還是不夠。他賺錢賺得很辛苦,甚至還兼差打零工。另外,有件事對我們來說不算什么秘密:我們都知道,盡管他不是專業(yè)的黑道,地方上的小混混、幫派分子卻要求他為他們工作。他接受了,也許是為了貼補家用。我們家跟其他人家一樣,周遭都是幫派分子。這些地方上的黑道分子還蠻寬厚的。對某些人來說,他們扮演了教育者的角色,因為他們會帶頭告誡窮人家的孩子和青少年:“喂,我說你們啊,別在街上鬼混,不然你們最后一定會變得跟我一樣!”這種話可是有它的效果……
總之,在當年,建筑油漆工的工會跟黑道是有牽扯的。天曉得為什么!也許是因為很多人身上都有刺青?我父親他確實渾身都是刺青,只是比較像昔日工匠的那種風格。就說我老爸是不得不或多或少去接近他們的吧。不過,別以為這樣一來我們家就得救了……我老爸一直都沒辦法改善家里貧困的境況,好好地養(yǎng)活我們。有時候我跟我哥會去幫他的忙,穿著破爛的衣服,跟他一起去粉刷商店的墻壁、房屋的樓面。這種差事真的很苦……
一大早,我老爸穿著寒酸破舊的衣服離開家,把油漆罐固定在腳踏車的置物架上,展開嶄新、與其說令人疲憊,更像是無聊至極的一天。他總是給人努力工作的印象,但那只是假象。他最愛的消遣還是喝酒玩樂。他把時間花在酗酒上,從早上就開始喝。他也很愛玩,特別喜歡賭博。他玩得很兇,而這也沒辦法改善家境。他把他微薄的收入幾乎全輸在柏青哥上。
柏青哥,一種介于彈子臺、吃角子老虎機與自動撞球臺之間的游戲,玩起來非常吵鬧,在日本極受歡迎。直到今天,全日本都還有大約兩萬家柏青哥店,以及總數(shù)將近五百萬的機臺。玩法很簡單:通過操縱拉桿,玩家把小鋼珠投入一臺表面覆蓋著玻璃的直型機臺中,小鋼珠會被一個螺旋轉(zhuǎn)盤與一些導板分別導向不同的路徑。若小鋼珠落入某一格或某個溝槽,玩家就能贏得額外的小鋼珠,以此類推。近幾年來,讓人聯(lián)想到美式吃角子老虎機的滾筒式屏幕取代了螺旋轉(zhuǎn)盤。在日本,賭博是違法的,贏得的小鋼珠可以拿來兌換獎品,諸如香煙、打火機、臺燈、玩具、填充玩偶、家電用品、機械小玩意等。玩家可以在相鄰的店鋪換取獎品。運氣好一點的話,而且遇上某些特定的小鋼珠店,還是有可能帶走一些現(xiàn)金,但是要贏非常困難。
當他碰巧玩贏的時候,主要都是拿來換幾包香煙,回到家后就把煙藏到櫥柜里。我曾經(jīng)在櫥柜里翻出一些巧克力、口香糖和牛奶糖,可是我老爸連一顆糖也沒賞給我過!
我老爸是個內(nèi)向的男人,非常悶,冷漠到近乎粗暴的地步。在家里,不只我們怕他,我母親更是怕他抓狂。我們一天到晚聽到他們吵架。那時候,家里養(yǎng)了一只小狗叫做“小小”。當它在夜里很晚的時候吠叫,就表示父親回來了,我們會馬上跑到房間里躲起來,然后,聽見母親對他說:“孩子們都睡了?!蓖ǔ_@時候,他剛在柏青哥玩了好幾個小時——白天賺到的微薄工資當然都輸?shù)袅恕獎傄换氐郊揖烷_始喝酒,然后家里的狀況就會立刻變糟。他會變得非常粗暴,毆打我母親、對她飽以老拳——如果不是打他自己老母的話!真的很悲哀。
幾乎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聽到母親叫喊、抵抗、哭泣。我老爸是個恐怖的暴君。有時候,在鬧得雞飛狗跳后,不知悔改的他還會不見人影好幾天,不讓我們知道他人在哪里。我們這些孩子的事,他從來沒放在心上。這男人,完全不能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