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漢今古文之分。漢人傳《書》者,伏生為今文,孔安國為古文,此人人所共知?!妒酚洝と辶謧鳌吩疲骸胺蕿榍夭┦浚⑽臅r,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生能治,欲召之,時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晁錯往受之。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shù)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齊魯之間?!逼鋽ⅰ渡袝吩戳髡妹魅绱耍芍?,原系古文,無所謂今文也,且所藏不止二十九篇,其余散失不可見耳。晁錯本法吏,不習古文,伏生之徒張生、歐陽生輩,恐亦非卓絕之流,但能以隸書迻寫而已,以故二十九篇變而為今文也。其后劉向以中古文校伏生之《書》,《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文字異者七百有余。文字之異,或由于張生、歐陽生等傳寫有誤,脫簡則當由壁藏斷爛,然據(jù)此可知鄭樵、康有為輩以為秦火不焚博士之書之謬。如博士之書可以不焚,伏生何必壁藏之耶?
《儒林傳》稱伏生得二十九篇,而劉歆《移讓太常博士》云:“《泰誓》后得,博士而贊之。”又,《論衡·正說篇》云:“孝宣皇帝時,河內(nèi)女子發(fā)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然則,伏生所得本二十九篇乎?抑二十八篇乎?余謂太史公已明言二十九篇,則二十九篇當可信。今觀《尚書大傳》有引《泰誓》語,《周本紀》、《齊世家》亦有之。武帝時董仲舒、司馬相如、終軍輩,均太初以前人,亦引《泰誓》,由此可知,伏生本有二十九篇,不待武帝末與宣帝時始為二十九篇也。意者,伏生所傳之《泰誓》,或脫爛不全,至河內(nèi)女子發(fā)屋,才得全本。今觀漢、唐人所引,頗有出《尚書大傳》外者,可見以河內(nèi)女子本補之,《泰誓》始全也。馬融輩以為《左傳》、《國語》、《孟子》所引,皆非今之《泰誓》?!短┦摹贩Q白魚躍入王舟、火流為烏,語近神怪,以此疑今之《泰誓》。然如以今之《泰誓》為伏生所偽造,則非也。河內(nèi)女子所得者,秦以前所藏,亦非偽造。以余觀之,今之《泰誓》,蓋當時解釋《泰誓》者之言?!吨苷Z》有《泰誓故》,疑伏生所述,即《泰誓故》也。不得《泰誓》,以《泰誓故》補之,亦猶《考工記》之補冬官矣。然《泰誓》之文,確有可疑者。所稱八百諸侯,不召自來、不期同時、不謀同辭,何其誕也?武王伐紂,如有征調,當先下令。不征調而自來,不令而同時俱至,事越常理,振古希聞。據(jù)《樂記》孔子與賓牟賈論大武之言曰:“久立于綴,以待諸侯之至也?!笨梢娭T侯畢會,亦非易事。焉得八百諸侯,同時自來之事耶?此殆解釋《泰誓》者張大其辭,以聳人聽聞耳。據(jù)《牧誓》,武王伐紂,雖有友邦冢君,然誓曰:“逖矣,西土之人!”可知非西土之人,武王所不用也。又曰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庸、蜀、羌、髳、微、盧、彭、濮,均在周之南部,武王但用此南部之人,而不用諸侯之師者,以庸、蜀之師本在西方,親加訓練,而東方諸侯之師,非其訓練者也。所以召東方諸侯者,不過壯聲勢、揚威武而已此條馬融疑之,余亦以為可疑。又,觀兵之說,亦不可信。豈有諸侯既會,皆曰可伐,而武王必待天命,忽然還師之理乎?是故,伏生《泰誓》不可信。若以《泰誓故》視之,亦如《三國志注》采《魏略》、《曹瞞傳》之類,未始可不為參考之助也?!短┦摹芬嘤薪窆盼闹畡e。“流為烏”,鄭注:古文烏為雕。蓋古文者河內(nèi)女子所發(fā),今文者伏生所傳也此古文非孔壁所得。伏生發(fā)藏之后,張生、歐陽生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