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文言，必須有序，乃可知作詩之旨；《書》本敘事，似不必有序，然《尚書》有無頭無尾之語，如《甘誓》“大戰(zhàn)于甘，乃召六卿”，未明言誰與誰大戰(zhàn)；又稱“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亦不明言王之為誰。如無《書序》，“啟與有扈戰(zhàn)于甘之野”一語，真似冥冥長夜，終古不曉矣孔子未作《書序》之前，王字當(dāng)有異論，其后《墨子》所引《甘誓》以王為禹?！渡虝颉贩Q王必舉其名，本文亦然?！吨軙放c《夏書》相似，王之為誰，皆不可知?！秴涡獭纺峦鯐r(shí)作，本文但言王享國百年，序始明言穆王。如不讀序，從何知為穆王哉？是故，《書》無序亦不可解。自虞、夏至孔子時(shí)，《書》雖未有序，亦必有目錄之類，歷古相傳，故孔子得據(jù)以為去取。否則，孔子將何以刪《書》也？《書序》文義古奧，不若《詩序》之平易，決非漢人所能偽造。自《史記》已錄《書序》原文，太史公受古文于孔安國，安國得之壁中，則壁中《書》已有序矣。然自宋至明，讀《尚書》者，皆不重《書序》，梅首發(fā)偽古文之覆，亦以《書序》為疑。習(xí)非勝是，雖賢者亦不能免。不有清儒，則《書序》之疑，至今仍如冥冥長夜?fàn)枴?/p>

孔子刪《書》，傳之何人，未見明文?！兑住放c《春秋》三傳，為說不同，其傳授源流皆可考?！对姟?、《書》、《禮》則不可知子夏傳《詩》，未可信據(jù)。蓋《詩》、《書》、《禮》、《樂》，古人以之教士，民間明習(xí)者眾，孔子刪《書》之時(shí)，習(xí)《書》者世多有之，故不必明言傳于何人?！吨芤住?、《春秋》，特明言傳授者，《易》本卜筮之書，《春秋》為國之大典，其事秘密，不以教士此猶近代實(shí)錄，不許示人，而孔子獨(dú)以為教，故須明言為傳授也。伏生《尚書》何從受之，不可知?？妆诠盼募瘸?，孔安國讀之而能通。安國本受《尚書》于申公此事在伏生之后，申公但有傳《詩》、傳《穀梁》之說，其傳《尚書》事，不載本傳，何所受學(xué)，亦不可知。蓋七國時(shí)通《尚書》者尚多，故無須特為標(biāo)榜耳。

孔子刪《書》百篇之余為《逸周書》，今考《漢書·律歷志》所引《武成》，與《逸周書·世俘解》詞句相近。疑《世俘解》即《武成篇》。又《箕子》一篇，錄入《逸周書》，今不可見，疑即今之《洪范》。逸書與百篇之書文字出入，并非篇篇不同。蓋《尚書》過多，以之教士，恐人未能畢讀，不得不加以刪節(jié)，亦如后之作史者，不能將前人實(shí)錄字字錄之也。刪《書》之故，不過如此。雖云《書》以道事，然以其為孔子所刪，而謂篇篇皆是大經(jīng)大法，可以為后世?？幢厝?。即實(shí)論之，《尚書》不過片斷之史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