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邀請八王將到行營,取了八頂紅冠花翎,讓他們戴上,勉勵道:“今為我大清官矣,好共立功。”然后備下酒席招待。酒過三巡,李鴻章借口要巡視軍營,先行告退。他一離開,營門便立即關上。只聽一聲炮響,郜永寬驚問:“什么事?”話音未落,伏甲四出,刀斧齊下,把八王將全部殺死。程學啟策馬入城,一路大呼:“八人詐降已殺之,余不問。若等毋動,動者斬??
當時在湘軍幕中的徐宗亮記述:“其謀斬蘇城降將,合肥相國(李鴻章)踟躇三晝夜不能決,忠烈(程學啟)以要去之始定。性頗嗜殺,論者少之。然蘇城降將所約三事,曰留半城屯其余眾,曰編定百營照給餉,曰受翎頂而不剃發(fā)。此何可從,蓋有取死之道,殺之固當。”
然而,局外人則大為震驚。鄭國魁覺得這種背約行為不可容忍,因為他是牽線人,曾許諾保證降將安全,如今負約,愧疚自責,一連三天臥床,哭泣不食。太平軍的降兵亂成一團,有人攻擊官軍,有人趁機搶掠;淮軍也加入搶劫潮,一時滿城大亂,哭聲震天。
城中秩序,漸漸得到恢復。十月二十九日,李鴻章進駐蘇州城內(nèi),行營設在原來是太平軍忠王府的拙政園,派署臬司郭柏蔭督同府縣官紳,籌辦善后事宜,資遣降眾,清查戶口。有野史稱,李鴻章在蘇州大開殺戒,柯悟遲的《漏網(wǎng)喁魚集》便記載,“廿六日,(蘇州)城垣克復,賊見勢不諧,遂將大賊目擒獻,自相殺害不少,惟偽忠王早已遁去,其余各偽王盡為所殺。撫軍(李鴻章)即入城,諭:凡是蘇屬口音者,悉放歸,南京以上,不分良莠盡殺?!? 甚至有野史說,程學啟僅在城內(nèi)雙塔寺庭院,就殺了三萬太平軍降兵。
李鴻章是二十九日入城,并非二十六日,當時大局已定,他還下如此可怕的命令,可能性甚微。殺三萬降兵,那是一種怎樣的情形?加班加點,手不停揮,也得殺幾天幾夜。梁啟超在《李鴻章傳》中說,程學啟“并殺余黨之強御者千余,余眾俱降”,即只殺了對八王將死忠的千余親兵。
殺降引起軒然大波,成了“國際事件”。戈登為此事所寫的一份十分詳細的備忘錄,被全文收錄在英國人呤唎(A.F.Lindley)的著作《太平天國革命親歷記》中,備忘錄中沒有提及有大規(guī)模殺俘、殺降和屠城事件。柯悟遲并非淮軍中人,他所記錄的,很可能只是坊間傳聞。
如果說柯悟遲關于李鴻章屠城的記載是道聽途說的話,那么,他記錄的五個月后蘇州的情形,就是親眼所見了,他寫道:“三月中,吾附畢俊卿舟到蘇州,六門城外,竟無片瓦留存,惟山塘一街,依然熱鬧,皆焚毀后賊重新蓋造。城中西半城亦是白地,東半城所剩十之五六分,前所往來街巷,今無從問津。最惜者,千百年名跡,盡為堙沒;笙管樓臺,俱為灰燼?!币蛔昝潜辉闾3蛇@個樣子,委實令人唏噓不已。
李鴻章面對的最棘手的問題,是城內(nèi)降兵、難民多達二十萬人,遣散工作,刻不容緩。籍貫為廣東、湖南、湖北、江西的,逐一發(fā)旅費,遞送回籍;安徽、江蘇、浙江的,就地資遣安置。這項工作,本已十分艱巨,而八王將被殺為亂哄哄的局勢又添加了額外的風險。
由于殺降引起的反響極其強烈,李鴻章甚至有點后悔,他對程學啟說:“君亦降人也,何為已甚。”這句話對程學啟刺激很深,他的自尊心被大大地傷害了,他覺得自己一片丹心被當成狗肺,失望傷心透頂,一跺腳準備引軍他去。有人連夜將此事報告給李鴻章,李鴻章又趕到程學啟的軍營,安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