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組稿者垂青,要我來談一談個人消費。這實在不是最佳選擇,因為我的個人消費決無任何典型意義。如果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商店幾乎都要關(guān)門大吉。商店越是高級,我越敬而遠之。店里那一大堆五光十色,爭奇斗艷的商品,有的人見了簡直會垂涎三尺,我卻是看到就頭痛。而且竊作腹誹:在這些無限華麗的包裝內(nèi)包的究竟是什么貨色,只有天曉得。我覺得人們似乎越來越蠢,我們所能享受的東西,不過只占廣告費和包裝費的一丁點兒,我們是讓廣告和包裝牽著鼻子走的,愧為“萬物之靈”。
談到消費,必須先談收入。組稿者讓我講個人的情況,而且越具體越好。我就先講我個人的具體收入情況。我在50年代被評為一級教授,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40多年了,尚留在世間者已為數(shù)不多,可以被視為珍稀動物,通稱為“老一級”。在北京工資區(qū)——大概是六區(qū)——每月345元,再加上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每月津貼100元,這個數(shù)目今天看起來實為微不足道,然而在當時卻是一個頗大的數(shù)目,十分“不菲”。我舉兩個具體的例子:吃一次“老莫”(莫斯科餐廳),大約一元五到兩元,湯菜俱全,外加黃油面包,還有啤酒一杯;如果吃烤鴨,也不過六七塊錢一只,其余依此類推。只需同現(xiàn)在的價格一比,其懸殊立即可見,從工資收入方面來看,這是我一生最輝煌的時期之一。這是以后才知道的,“當時只道是尋?!?。到了今天,“老一級”的光榮桂冠仍然戴在頭上,沉甸甸的,又輕飄飄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實際情況卻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老桂冠”。我很感謝,不知道是哪一位朋友發(fā)明了“工薪階層”這一個詞兒,這真不愧是天才的發(fā)明,幸乎不幸乎?我也歸入了這一個“工薪階層”的行列。聽有人說,在某一個城市的某大公司里設(shè)有“工薪階層”專柜,專門對付我們這一號人的。如果真正有的話,這也不愧是一個天才的發(fā)明。俗話說:“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俊杰”。
我這個“老一級”每月究竟能拿多少錢呢?要了解這一點,必須先講一講今天的分配制度?,F(xiàn)在的分配制度,同50年代相比,有了極大的不同,當年在大學里工作的人主要靠工資生活,不懂什么“第二職業(yè)”,也不允許有“第二職業(yè)”。誰要這樣想,這樣做,那就是典型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是同無產(chǎn)階級思想對著干的,是最犯忌諱的。今天卻大改其道。學校里頗有一些人有種種形式的“第二職業(yè)”,甚至“第三職業(yè)”。原因十分簡單:如果只靠自己的工資,那就生活不下去。以我這個“老一級”為例,賬面上的工資我是北大教員中最高的。我每月領(lǐng)到的工資,七扣八扣,拿到手的平均約700元至800元。保姆占掉一半,天然氣費、電話費等等,約占掉剩下的四分之一。我實際留在手的只有300元左右,我要用這些錢來付全體在我家吃飯的四個人的飯錢,這些錢連供一個人吃飯都有點捉襟見肘,何況四個人!“老莫”、烤鴨之類,當然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