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們開車去了舊金山的克理斯場公園,然后去沙灘上看日出。我在散步時說起對錢的擔(dān)憂,那一天我多次說到這事。他久久地盯著我看,有些惱怒,然后把手伸進(jìn)口袋,把我們剩下的錢都拿出來,扔進(jìn)了大海。哎呀!誰會這樣做呢?挫敗和欽佩一股腦兒填滿了我的心,我開始哈哈大笑,笑完了就哭,哭完了又笑。我怎么能不愛他呢?這份膽識勝過一切。這就是純粹。這才是詩人,他再也不是那個熬夜改寫迪倫歌詞的人了。
那個星期晚些時候,沃茲來到小屋,交給史蒂夫一些錢,他剛賣掉了一臺藍(lán)盒子,所以有錢。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史蒂夫通過這些東西賺錢。我沒有把這一切聯(lián)系在一起,而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們一直都在瞞著我。而且,在那之前,我也從不認(rèn)為沃茲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如此驚喜,不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時常要重新評估我對他的看法,因為他這人很多面。我們的關(guān)系很微妙,而我也無法徹底討厭沃茲?;蛟S是因為他那么喜歡史蒂夫,也或許是因為在我看來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很天真,而且仍處在成長中。
我給了沃茲很多空間。有時,聰明的小男孩玩耍的方式更像是一個狂熱的演變過程——扣人心弦、忙碌、毫無關(guān)聯(lián)。二十來歲的沃茲依舊羽翼未豐,他在那里咧嘴笑著,和史蒂夫分錢。我非常感激他。當(dāng)時我覺得他真好,居然會和我們分享錢財。我依舊沒法讓我的大腦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和史蒂夫經(jīng)營地下生意的事實。
那年夏末,我們?nèi)齻€人開車去德安扎學(xué)院看那里的招聘信息。我們找到了一份工作,圣克拉拉的一個購物中心需要四個人裝扮成《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人物。這份工作為期兩天,每人能得到二百五十美金,在一九七三年,這可是一大筆錢。我們迫不及待地抓住這個機(jī)會,還叫來了我們的室友阿爾,這樣就正好四個人了。
我看起來就和愛麗絲一模一樣,小身體、大腦袋、長卷發(fā)、黑眼圈。他們?nèi)齻€人輪流扮演瘋帽子先生和白兔,需要穿戴一直垂到膝蓋的巨大頭飾。那個周末,商場里的空調(diào)壞了,天氣又悶熱,所以每次他們只能忍受穿布偶裝十分鐘,時間長了就熱得受不了。即便在頭飾里塞了冰袋,這三個家伙還是要不停地跑進(jìn)更衣室,替換頭飾、喝水。他們看起來真是難受極了,卻也非常滑稽。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時的一切看起來是那么匪夷所思,又是那么恰當(dāng)不已:那些巨大的頭飾和小女孩掉進(jìn)了一個預(yù)示未來的洞里,此外根本別無選擇。鑒于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我覺得這也很好,能以童話的形式把我的記憶打包,顯得那么柔軟、明媚、充滿幻想,我可以時不時地回顧一下,然后安全地收好。
事實上,在我和史蒂夫分享我的世界時,我都假裝自己是個孤兒,希望他能因此感覺不那么孤獨(dú)。可我不是孤兒。沒錯,我的母親有病,可我有很多家人,他們愛我,需要我。我覺得我當(dāng)時肯定以為這些都是多余的,因為和許多年輕人一樣,除非到失去的那一刻,否則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自己擁有了多少,也不知道所擁有的東西對自己有何意義,甚至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任由史蒂夫在我的心上施加錯誤的感染力。我花了差不多二十年才弄明白,那種執(zhí)迷不悟的靈感,給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傷害?,F(xiàn)在我可以肯定地說那是一個錯誤的反應(yīng),隨著時間的推移,帶給我巨大的損失。
那年秋天,在史蒂夫去上大學(xué)和我返回高中之前,我畫了一幅畫,獻(xiàn)給我們的那個夏天。在這幅早已不知去向的畫里,有一個提線木偶在一片藍(lán)綠色的閃亮空間里飄浮。那是一個小小的法式木偶,看起來很像史蒂夫,燦爛又快樂的笑容里夾雜著一絲悲傷。它穿著柔軟鼓起的燈籠褲,紐扣又大又閃亮,像是脈輪從它身前滾滾而下。燈籠褲下面伸出兩只耷拉著的大腳,就這么懸在半空中。木偶身上只有一條線,從它的手開始,越過它的頭,向上旋轉(zhuǎn),形成了很多柔軟的環(huán)環(huán)相套的圈。史蒂夫特別珍惜這幅畫。我想,我和史蒂夫都知道,這是我們未來的一張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