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剛出生的頭六個月，我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愛他，”克拉拉告訴我，“我很害怕他們會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后來我們贏了官司，可史蒂夫是個很不聽話的小孩，在他兩歲時，我甚至覺得收養(yǎng)他是個錯誤。我很想把他送走。”她的眼睛睜得特別大，仿佛在給我講述他們生活中一個破碎的秘密。我看得出來，她很自責，感覺愧疚，可事實并非僅此而已?，F(xiàn)在回想那一幕，我仍不知道她是在提醒我應該遠離這個家庭，還是只是隨便說說。

遇到克拉拉時我年紀還很小，我覺得她壓根兒就不明白我還是個孩子。我只是不停地點頭，盡可能表示我能理解以便安慰她，表示明白她告訴我的事情所具有的深遠意義。可我還是很尷尬，因為我知道自己難以就成年人碰到的現(xiàn)實問題發(fā)表評論。其實那時我最多只見過克拉拉三次而已。她是我新男朋友的養(yǎng)母，在一個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不相信成年人的年代，克拉拉的一番表白在我看來似乎極為不同尋常。我感覺很難過，感覺自己無能為力。我還記得我的目光掃過地板，心里則在琢磨他們現(xiàn)在是否還愛他。

后來我把史蒂夫的養(yǎng)母告訴我的話都對史蒂夫說了，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說當他養(yǎng)父母在法庭上承諾要送他上大學時，那件案子就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我遇到史蒂夫時，他已經(jīng)被瑞德學院錄取，也就是說，承諾已經(jīng)兌現(xiàn)。史蒂夫曾說過很多次：“我閉上眼睛，胡亂指著書上那些學院的名字，然后睜開眼睛一看，就見我的手指落在瑞德學院上。我就是這么選擇瑞德的?！?/p>

史蒂夫告訴我，他上小學時，學校里的孩子都嘲笑他是被領養(yǎng)的?！俺鍪裁词聝豪玻俊彼麄冞@樣問，“你媽媽不愛你了嗎？”史蒂夫給我講這段插曲時，離他上小學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可他的嘴角依舊痛苦地抽動著。小學里的校園暴力給史蒂夫造成了很大傷害，所以，有一天放學回家，他告訴養(yǎng)父母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再也不要去那所學校了。

史蒂夫一向自己做自己的主。這是他的絕對權(quán)威。

我能想象保羅和克拉拉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知道他們必須采取行動以保護他們的養(yǎng)子。他們的確是這樣做的。他們搬去了洛思阿圖斯，去了另一個學區(qū)。喬布斯夫婦居然能通過搬家的辦法來保護史蒂夫，這一直以來都讓我很敬畏。那個時候，我所認識的大部分父母一定會把他們的孩子送回到這種欺負人的環(huán)境中去，告訴他們?nèi)ァ胺磽簟?。說也奇怪，搬家對史蒂夫來說并沒完全解決問題，因為史蒂夫越是長大，他就越是會極其復雜地在情感和心理上表現(xiàn)出恃強凌弱的行為。

我很驚訝，史蒂夫居然有這么廣闊的自由，可以做他自己，而且史蒂夫的養(yǎng)父母看來居然這么尊重他。史蒂夫富有詩人的氣質(zhì)，擁有敏銳的洞察力。他經(jīng)常說些似是被廣闊平原上的狂風吹來的話。這對勤儉的藍領養(yǎng)父母一直都能帶給人震撼，他們沒讀過幾天書卻很理智，他們給予他空間成為超脫塵俗的人。事實上，應該說給他充足的空間成為了一個杰出的人。

對我來說，這就像是帕蒂房間里的米黃色漆，保羅和克拉拉雖然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卻很睿智。當史蒂夫展現(xiàn)出熱愛詩歌的跡象時，所有人的氣息似乎都加重了，垂著眼，向著不同的方向移動，仿佛他們都是在跳新舞蹈動作的舞蹈演員。

在最初的那幾年里，我并沒有深刻意識到為何史蒂夫會專注于他那個關于失落和憂患的秘密世界?？删o張感一直都在，如箭在弦，緊繃，強烈，皆是由他承受的巨大損失而起?？僧斔涑隽四侵Ъ?，嗖！那支箭向著喜悅和發(fā)現(xiàn)飛去，打動了他，引申開來也影響了我。靈感一向都是針對失去做出的反應。創(chuàng)造的過程則關乎填補空缺。舉例來說，這就是畢加索在為自己買了一把吉他后就再也沒有畫過吉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