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楊絳動情回憶:“在廟堂巷,父母姊妹兄弟在一起,生活非常悠閑、清靜、豐富、溫馨。廟堂巷的歲月,是我一生最回味無窮的日子。”
“安徐堂”后園建有“花廳”(其實是個方廳,蘇州人稱“花廳”),三面寬廊,靠里一間可充臥房,后面帶廂房——這里是楊絳三姑母楊蔭榆的住處。
1924年下半年,楊蔭榆做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校長,在國內(nèi)革命浪潮中被打成“落水狗”。楊家新屋落成之際,楊蔭榆因“女師大風(fēng)潮 ”黯然回蘇,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寄居在兄長家。
楊蔭榆早年婚姻不幸,曾奮起反抗,“她掙脫了封建制度的桎梏,就不屑做什么賢妻良母。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女人,對戀愛和結(jié)婚全不在念。她跳出家庭,就一心投身社會,指望有所作為。她留美回國,做了女師大的校長,大約也自信能有所作為??墒撬嗄暝趪饴耦^苦讀,沒看見國內(nèi)的革命潮流;她不能理解當(dāng)前的時勢,她也沒看清自己所處的地位?!薄芭畮煷箫L(fēng)潮”時,校長楊蔭榆禁止學(xué)生參加政治活動,后迫于壓力辭職。她沖破封建包辦婚姻的束縛后,就踏上了個人奮斗的道路,歷經(jīng)留學(xué)艱難,又遭遇事業(yè)的失敗。
事實如此,卻不知這該歸于人格悲劇,還是一種文化悲劇、一個民族的悲???
聽章太炎談?wù)乒?/p>
1926年,楊絳在振華上高中(費孝通當(dāng)時是楊絳的同班同學(xué))。暑假,振華女中教務(wù)長王佩諍先生辦了一個“平旦學(xué)社”,每星期邀請名人講學(xué)。一次請到章太炎先生來談?wù)乒?,會場在蘇州青年會大禮堂,小荷初露的楊絳被安排一個人坐到章太炎邊上做筆錄。當(dāng)天,楊絳來時會場已座無虛席,她沒想到做記錄要上臺,有點膽怯,尤其遲到了不好意思。
怯怯的楊絳上臺坐在記錄席上,開始聽掌故。可是章太炎先生高深莫測的演講,加上一口濃重的鄉(xiāng)音,豈是那么容易聽懂的?
且別說他那一口杭州官話我聽不懂,即使他說的是我家鄉(xiāng)話,我也一句不懂。掌故豈是人人能懂的!國文課上老師講課文上的典故,我若能好好聽,就夠我學(xué)習(xí)的了。上課不好好聽講,倒趕來聽章太炎先生談?wù)乒剩≌媸堑湫偷拿顺绨?,也該說是無識學(xué)子的勢利眼吧。
楊絳開始犯難了。不能假裝亂寫,又不會冒充張?zhí)鞄煯嫹?,她放下筆,干脆不記,且“老老實實”、專心一意地聽,卻還是一句也不懂。楊絳只好光睜著眼“看”章太炎先生談——使勁地“看”,恨不得把他講的話都“看”到眼里,來把他的掌故記住。1993年11月10日,她病中不寐,清晰記下了那天坐在大舞臺記錄席上一句也聽不懂的“出丑事”:
……我挨章太炎先生最近。看,倒是看得仔細(xì),也許可以說,全場唯我看得最清楚。
他個子小小的,穿一件半舊的藕色綢長衫,狹長臉兒。臉色蒼白,戴一副老式眼鏡。
……好在報上只說我一字未記,沒說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原是去聽講的,沒想到我卻是高高地坐在講臺上,看章太炎先生談?wù)乒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