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10月12日，您離開了這個是非混淆、黑白顛倒的世界。您在彌留之際一再呼喚“媽媽……”，也許只有她會傾聽您的心聲？您去世之后，蘇聯(lián)報刊認為您在政治上只是一個革命的同路人，從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角度來看，也不是蘇聯(lián)要學習的典范。法朗士先生，您如果活得更加長久的話，就會知道作為“同路人”是多么值得慶幸！因為蘇共黨內(nèi)的無數(shù)知識分子，盡管對黨赤膽忠心，最后卻不是發(fā)配勞改就是監(jiān)禁處死，就連高爾基本人也死得不明不白。相比之下，“自己人”的命運比“同路人”遠為悲慘，真是永遠說不清的千古奇冤！

幸運的是您出生在法國，法國政府和人民為您舉行了隆重的國葬。法共沒有理睬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還把蘇聯(lián)提倡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撇在一邊，給予您高度的評價。法共主席加香指出：“阿納托爾·法朗士不僅是一個文筆極其優(yōu)美的作家，而且也參加了戰(zhàn)斗和政黨?！?盡管法共內(nèi)部的宗派分子污蔑您“是一個蹩腳的作家和可疑的公民”，超現(xiàn)實主義者更辱罵您是“一具死尸”，但他們再也無法傷害您了。

除了在小說創(chuàng)作和政治活動方面的成就之外，您還是一個出色的評論家。您的評論不受任何理論的束縛，不拘泥于任何規(guī)則，而是憑自己的印象有感而發(fā)，形成了崇尚真善美的人道主義批評。您的評論坦率真誠，并不諱言名家的缺點，然而您一旦認識到批評失當就會勇于改正。您這種襟懷坦白的風格，對于今天缺少公正批評、溢美之詞泛濫的中國文壇來說尤為可貴。您的評論語言簡潔流暢，九十年代我在《讀書》雜志上開辟了專欄《遠眺巴黎》，每月一篇兩千字的隨筆，寫了七八年之久，這種寫作風格與您的影響也是分不開的。

親愛的法朗士先生，您熱愛生活，酷愛讀書和旅行，也經(jīng)歷過種種艷遇，如果不是卷入政治漩渦的話，您也許會輕松愉快地度過一生？您與相知相愛的卡亞菲夫人保持了長達二十年的真摯愛情，她去世時您六十五歲。不久，三十五歲的美國女演員嘉瑞夫人就深深地愛上了您，然而您卻因年齡差距過大而有意疏遠，以致這個癡情女子竟吞服安眠藥自殺身亡，使您悲痛莫名。但也由此可見您并未把愛情當做兒戲，比起當代比比皆是的性愛交易來要遠為高尚。也正是您不愿游戲人生，才如此憂國憂民，在豐富多彩的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多達四十卷的作品。

法朗士先生，您的作品是屬于全人類的文化遺產(chǎn)，您的為人治學都是我學習的楷模。2014年是您誕生170周年和逝世90周年，到時候我再寫懷念您的文章，今天就寫到這里吧。

愿您的靈魂安息。

無比景仰您的后學 吳岳添 敬上

2011年12月20日

吳岳添 1944年11月生，1968年畢業(yè)于南京大學外文系法語專業(yè)，1981年畢業(yè)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法國文學專業(yè)。中國社會科學院外文所研究員。主要學術(shù)專長是法國文學流派，現(xiàn)從事法國文學研究。著有：《法國文學流派的變遷》、《遠眺巴黎》等，譯有：《社會學批評概論》、《苔依絲》、《文學渴了：法朗士評論選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