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果戈理的對話(2)

私信@他們 作者:綠茶


果戈理:“我正趕上尼古拉一世,一個反動的時代。全國實行書報檢查制度,寫了東西先送交檢查部門審查,看看里面有沒有反對沙皇的話。我的《死魂靈》是檢查官尼基琴科審查的。他是文化修養(yǎng)很高的人,別林斯基把手稿帶給他,他讀后立即批準出版。俄國當時的檢查官都是文化水平很高的人,有的本人就是作家。你知道岡察洛夫吧,就是寫《奧勃洛莫夫》、《平凡的故事》和《懸崖》的那個人,他也是檢查官。而蘇聯(lián)的檢查官都是契卡分子,大字不識幾個,怎么審查?就知道肆意迫害知識分子?!?/p>

藍英年:“您是說只要作品里沒有號召暴動、不號召推翻沙皇的內(nèi)容就可以出版?”

果戈理:“你這樣概括有點絕對,但大體不錯。我在《欽差大臣》里對官員們百般嘲笑,劇本不僅出版,還上演了。首演的那天,沙皇率領(lǐng)大臣們到劇院觀看。他們是來尋開心的,喜劇嘛,逗樂而已。特別是丟爾先生飾演主角赫列斯塔科夫,丟爾是著名的喜劇演員,特別善于插科打諢,王公貴族都愛看他表演。但沙皇和大臣越看臉色越陰沉,看完尼古拉一世說:‘諸位都挨罵了,我挨得最多!’”

藍英年:“您可要倒霉了?!?/p>

果戈理:“我到意大利去了?!?/p>

藍英年:“您被驅(qū)逐出境了?”

果戈理:“怎么被驅(qū)逐出境呢!我自愿去的,到意大利寫我的《死魂靈》。當局并沒找我麻煩。沙皇時代與蘇聯(lián)時代不同,作家可以隨意出國,像我的晚輩同行屠格涅夫,長年住在國外,在法國呆膩了就上德國,想回國隨時可以回國。根本不存在驅(qū)逐出境、叛逃這種概念?!?/p>

藍英年:“原來俄國和蘇聯(lián)的檢查制度還是有區(qū)別的。我原以為蘇聯(lián)的檢查制度是繼承了沙俄的檢查制度。”

果戈理:“你怎么這么糊涂,蘇聯(lián)是推翻俄國臨時政府建立的,臨時政府又是推翻尼古拉二世建立的,怎么能繼承呢。你不能看它們相似就認為后者繼承前者,兩個檢查制度不同的地方很多。沙俄的報刊多數(shù)是私人辦的,蘇聯(lián)的報刊通通是國家辦的。不論是《新世界》還是《十月》都隸屬于蘇聯(lián)作協(xié),而蘇聯(lián)作協(xié)是國家衙門。一個作家組織變成政府部門,這在世界上是少有的。沙皇時代發(fā)不發(fā)文章由編輯決定,蘇聯(lián)時代主編沒這種權(quán)利,還得通過蘇共宣傳部。特瓦爾托夫斯基跟我說過,他主持《新世界》的時候吃盡苦頭,為發(fā)表一篇文章要到宣傳部跑幾趟,同官員們爭論、解釋、懇請甚至哀求?!?/p>

藍英年:“您也見過特瓦爾托夫斯基?您還見過哪幾位蘇聯(lián)作家?法捷耶夫、馬雅可夫斯基或者潘費洛夫、柯切托夫?”

果戈理:“法捷耶夫和馬雅可夫斯基不能到我這里來,因為他們是自殺的。潘費洛夫和柯切托夫也沒到這里,去了另外的地方?!?/p>

藍英年:“后兩位在中國名氣很大。潘費洛夫的《磨刀石農(nóng)莊》上世紀五十年代就譯成中文,但讀者不多??虑型蟹虻摹度銧栙e一家》、《葉爾紹夫兄弟》、《州委書記》、《落角》和《你到底要什么》陸續(xù)譯成中文,讀者要比潘費洛夫多得多。您怎么看這兩位作家?”

果戈理:“兒童文學作家丘科夫斯基同我談過他們,所以我對他們略知一二。潘費洛夫是頑固不化的極權(quán)體制的護衛(wèi)者,聲嘶力竭地歌頌農(nóng)業(yè)集體化。但他不僅缺乏文學才華,文化水平也不高,句子都寫不通,高爾基就曾批評過他。讀他的作品是浪費時間??虑型蟹蛲且宦坟?,一味歌頌當局的政策,只不過文化水平略高一些,更善于投機一些。他們的得意門生是巴巴耶夫斯基,就是那個寫《金星英雄》和《光明普照大地》的家伙,比他們兩位文化水平還低,算個半文盲吧。聽說巴巴耶夫斯基的作品也譯成中文,中國太迷信蘇聯(lián)了,凡是獲得斯大林獎金的作品就翻譯。潘費洛夫主持《十月》雜志多年,柯切托夫主持過《文學報》。他們能發(fā)表什么好作品?他們看中的必定是拙劣的,優(yōu)秀的決不允許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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