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陌生人中間,因為我要一個人獨處,拒絕與我的親戚坐在一起。我的激動是那么巨大,難以描述。我哭泣,我輕輕笑了起來,突然間我感覺到腹中我的第一個孩子在動。馬勒的偉大通過這部作品令我折服,夜間我流出幸福的淚水,我向他起誓,把我的知識、我的愛情、我永遠只為了他一個人的存在,把一切都獻給他。從那一刻起,之前那種我還只是預感到的他的重要意義,自此我永遠地清楚了。
施特勞斯在這個晚上的過程中間還表現(xiàn)了他的冷漠。我們在一家小飯館吃夜宵。施特勞斯走到此地就向我們大家恩賜般握手,然后繼續(xù)走了,他不去理會馬勒是何等的激動,也不向他說句話,哪怕只是一個字。這使馬勒感到沉重,他一聲不響地停了少頃,心緒不佳。他覺得這表面上的成功現(xiàn)在對他毫無價值可言。
停留在克萊費爾德這幾天,與漢斯·普菲茨納結成的友誼對我一直都十分有益。
馬勒和我坐在一間大型的臥室里,后面隱藏有一個黑色的幔帳, 一張大型的雙人床放在一個凹進的壁龕里。有一位先生求見。馬勒看了一下名片,請我在床后邊躲幾分鐘,他要單獨與這個人交談。我這樣做了,把黑色幔帳拉上。
一個纖細而高尖的聲音急迫地沖著馬勒響了起來。這場談話激起了我的興趣。太可怕了!我在這兒聽到的是多么可憐多么屈辱的話啊。我從第一句就聽出是一個藝術家,他為自己作品的演出在祈求,這部作品是《愛情花園中的玫瑰》。馬勒拒絕了。冷峻,平靜,短促。
馬勒必定是忘記了他自己的青年時代:“沒有歌手,劇本很糟,整
個象征形象模糊不清,太長,太長了。”這中間響起了乞求的聲音: “嘗試一下,最后的一次機會,馬勒,您是能理解這部作品的惟一的藝
術家——否則就絕望了!”兩個人的聲音都提高了,腳步向門口移去。
我不再等下去了,跳了出來,分開幔帳,跑向普菲茨納,非常理解地
握住他的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投向我的目光。隨后他走了。馬勒沒有生氣,真奇怪,他沒有生氣!
我們從那里立即前往麥爾尼格,在那兒我們生活得格外平靜和放松。馬勒帶來了《第五交響曲》的草稿,兩個樂章已經(jīng)完成了,其余的正在構思。我試圖把鋼琴彈得輕輕的,我問是否影響他,他的工作室盡管在林中離得很遠的地方,他還是聽到了。于是我改變了做法,為他復制他完成的《第五交響曲》,我抄寫的只比他譜就的晚幾天,一向都是這樣的。他總是一再地習慣于不全部寫出樂器聲部,而只是開頭的拍節(jié);我那時已學會讀總譜了,聽出他所寫的,并逐漸地成了他的一個真正的助手。
其間我們經(jīng)常去散步,散步得太多了。他為我這樣年輕而驕傲,我倆就像是天真無邪的孩子,我們毫不在乎我的健康。我攀籬笆, 爬灌木叢。那個時候我的母親來看望我。她害怕極了:馬勒把我們拉上了一個人們幾乎上不去的山頭。
麥爾尼格的房子是由住在沃爾特湖畔的鄰居X.Y.先生為馬勒建造的,相當俗氣。地點是如此迷人,布局是如此丑陋。有一次,當我站在一把椅子上把櫥柜上的裝飾撕了下來時,馬勒看見了。他理解并同意了我的做法。在房子里有兩個大型的走廊,一個是敞開的,另一個是封閉的。敞開的通過起居間。
馬勒的陽臺是懸空的,從他的臥室出來,在陽臺上能一覽湖上的勝景。他在上面有一個大的工作室兼臥室,里面有一張超大的寫字桌,旁邊是一個小洗手間,他在里面盥洗和換衣服。在起居室旁,也就是與我的房間緊緊相鄰的是一個大的客房,可它在兩年內就成兒童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