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先中斷這個故事，因為去認(rèn)識馬勒的家庭和他與家庭的關(guān)系，這非常重要。

馬勒的父親是一個性欲旺盛、要求強烈的人（沒有節(jié)制），他與出身一個良好的猶太家庭的姑娘結(jié)婚，那姑娘姓弗朗克。她出生時是跛足，因此自認(rèn)為是殘疾人，沒有與一個好人家聯(lián)姻的要求。她愛另一個男人，可他并不看重她，于是她就與伯恩哈德·馬勒結(jié)婚，沒有愛，有的是對生活的棄絕。這個婚姻從第一天起就注定是不幸的。孩子們降生了，許多個孩子， 一個接一個， 共十二個！ [1] 這個患有心臟瓣膜病的女殉道者因為過多的生育和沉重的家務(wù)，健康迅速惡化。

馬勒夫婦在卡里施特白手起家，卡里施特是摩拉維亞的一個小城。他開了一家燒酒作坊，在家里這個小作坊被戲謔為“工廠”。當(dāng)猶太人有了自由遷移的權(quán)利時，伯恩哈德·馬勒立即遷入就近的城市：伊格勞。他在那里又做起了小買賣。但因為傲慢和落落寡合，他不久就陷入了孤獨和隔絕的境地。他家有一些書，幾乎可稱之為一個圖書館。他熱衷名利，是一個進取心特別強的人，只是他不十分清楚，怎么才能實現(xiàn)他這種“向上”的急迫愿望。“他的孩子應(yīng)當(dāng)?shù)玫剿麤]有得到的東西”。

他的母親，也就是古斯塔夫·馬勒的祖母，是一個有著男子漢樣能力的人。她是一個行商小販，八十歲時還背個貨簍走街串巷。她年紀(jì)大時遇到了倒霉事，觸犯了行商法規(guī)，受到了嚴(yán)厲的懲罰。她不想就這樣算了，于是她毫不猶豫地前往維也納，請求皇帝接見，她達到了目的，并使八十歲的國王弗朗茨·約瑟夫?qū)Υ烁械骄磁?，撤銷了對她的懲罰。

馬勒鍥而不舍、孜孜以求的精神肯定來自他的祖母。

小古斯塔夫很早就表現(xiàn)出了他的音樂才能。在一次拜訪他母親的父母——他們文質(zhì)彬彬，穩(wěn)重高雅，因而被戲謔地稱為“公爵夫婦”—— 期間，古斯塔夫不見了，找了好久才在閣樓里找到他，發(fā)現(xiàn)他坐在一架舊鋼琴前面亂彈一氣。從這時起，馬勒的父親就下定決心，要小古斯塔夫成為音樂家，那時他才四歲。

古斯塔夫的五個妹妹都死于白喉。第六個孩子是個男孩，長期患病，是心包積水癥，十二歲時去世。這是古斯塔夫·馬勒童年第一次可怕的經(jīng)歷。他愛他這個名叫恩斯特的弟弟，這種疾病每個時期的癥狀都使他感到深深的驚恐，一直到他的晚年。好多個月來他都不離開那個孩子的病床，給他不停地講故事。古斯塔夫?qū)λ衅渌氖虑榭吹降貌⒉欢唷Ｋ麎艋冒阍竭^房舍和田野，他夢幻般穿越家庭和童年。他看到的是他母親在父親粗暴對待下遭受到的不盡的痛苦，他的父親對每一個女仆都心存不良，對溫順的妻子疾言厲色，對孩子們棍打腳踢。

古斯塔夫惟一應(yīng)該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抽屜，卻一向都弄得亂七八糟。父親每天對此大發(fā)脾氣，可到第二天孩子對落到頭上的咒罵聲都忘得一干二凈，奇怪的是，古斯塔夫就是不能記住父親這項微不足道的命令。這不僅僅涉及言語，凡是發(fā)生在他身上的，小家伙都像是做夢一樣。當(dāng)在布拉格著名的格呂恩菲爾德音樂之家時——為了學(xué)習(xí)音樂他被父親送到這里寄宿—— 他才從他的兒童夢幻之中醒來，第一次見識了生活的可憎。在那兒人們穿他的衣服、他的鞋，而他在這期間卻不得不忍饑挨餓，不得不赤腳走路。這些他幾乎都不去注意，當(dāng)他向我講述這類事情時，都加上這樣的話：“我認(rèn)為，事情必然是這樣。”但有一次，當(dāng)他坐在一間陰暗的房子里時，意外地成了房東兒子與女仆之間一場粗野的情愛游戲的證人，這是留在他的腦海里極不愉快的記憶。小古斯塔夫發(fā)現(xiàn)了，于是就跑到女仆身邊來幫助她。但是不僅年輕的阿爾弗萊德[1]，那個他要幫助的女仆同樣對他責(zé)罵并要他保守秘密。

[1] 據(jù)庫爾特·布勞柯普夫《馬勒——未來的同時代人》一書所載，是十四個孩子，并一一羅列出名字和出生年代。見該書中譯本，高中甫譯，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2年，第13—14頁。